她們的世界是黑暗的，不是陽光照不到她們，而是她們自己把陽光主動鎖在了門外。

    她們不喜陽光，不屑希望。

    不止如此。

    即使她們不語分毫，整個人本身就是對這個社會的極大一種怨念。

    連店里的人都會因為她的忽然出現(xiàn)而安靜了片刻，更何況是小孩子。

    他們不一定害怕黑暗，但一定會怕給他們帶來黑暗的人，雖然有時大人也一樣。

    ……

    被山詣青抱在懷里的應棉朵安靜了一會兒，才把小腦袋小心翼翼從他胸口轉過來，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走到點餐臺點餐的人，仰頭對著山詣青小聲問，“醫(yī)生叔叔，我可以在你這里吃飯嗎？”她指指一旁自己剛坐的寶寶椅，“朵朵不想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吃?！?/br>
    “當然可以?！?/br>
    山詣青摸摸她頭發(fā)，把她小餐桌上的小碗拿過來，把小勺子遞給她，“要叔叔喂你吃嗎？”

    小姑娘搖搖頭，“我可以自己吃喔。”

    只是話雖對著山詣青說，可一雙大眼卻還是好奇的往點餐臺那看。

    點好餐的老太太站在一旁取餐隊伍的最后一個，還是剛剛從進門以來的姿勢，雙手環(huán)胸，乜斜著眼往四周看著。

    應棉朵忍不住好奇，一邊吃著一邊偷偷往她那瞟著的一雙眼，不期然和她一對視——

    身子瞬間僵硬了一瞬，然后眼神躲開，默默又把小臉扭到了山詣青懷里。

    山詣青察覺到，扭頭朝著點餐臺看過去，老太太應該也是在這時候認出來了他，只是在后者點頭和她招呼的時候，面無表情的收回了視線，沒有回應。

    山詣青似乎不意外她會是這樣的反應，太在意。

    他把應棉朵在自己懷里換了個方向抱，讓她背對著點餐臺，而小姑娘再好奇的想要扭頭看的時候，聽見應如是輕聲告誡：“不可以一直盯著別人看哦，很不禮貌?！?/br>
    小姑娘剛剛吃了一嘴的腸粉，嘴巴鼓鼓的，聞言嚼著的動作頓了一下，稍后，才繼續(xù)嚼著嘴里的東西，眨著大眼兒看著應如是乖乖“喔”了一聲。

    老太太取了餐就走了。

    她前腳剛走，店里就起來幾聲議論聲。

    應如是身后的那桌就是其中之一。

    因為離得比較近，不難聽的清楚。

    “前兩天晚上搬到我們那棟一層的，昨天回去的時候碰著了，母女兩個，好像是姑娘生病，來治病的?！?/br>
    “兩個人都不愛說話，你剛剛瞧見那老太太的眼神沒有，看誰都跟有仇一樣?！?/br>
    “你怎么知道？”

    “一層中戶不是老田的房子么，今早跳舞的時候說的，那姑娘病的還挺嚴重，好像是不太能從床上起來。”

    “那怎么不直接住醫(yī)院里去啊，老田膽子真大，人這樣也敢把房子租出去？”

    “這我就不知道了，估計缺錢吧！”

    ……

    聽到這，山詣青低頭在應棉朵的額頭上親了一下，抱著她到應如是跟前，示意她抱著她，又細心的把應棉朵的小碗給她們放到面前，“你們先吃著，我出去打兩個電話?！?/br>
    應如是沒說別的，接過來應棉朵點點頭：“好。”

    應棉朵一直看著山詣青出了店門，才抬手摸了摸剛剛山詣青親過的位置，仰頭看著應如是小聲說，“媽咪，醫(yī)生叔叔剛剛親我這里了喔?！?/br>
    應如是看著她笑的彎彎的眼，抿唇笑了笑，“不喜歡醫(yī)生叔叔親嗎？”

    應棉朵咬著手里的小勺子搖搖頭，“沒有呀?！?/br>
    她用小手摸摸應如是的下巴，“醫(yī)生叔叔跟媽咪一樣?！?/br>
    應如是明白自己小姑娘話里的意思，她是想說，山詣青在親她的時候，跟媽咪親她時候的感覺是一樣的。

    應如是聽到，捏捏她的小臉蛋，“那是因為醫(yī)生叔叔也像媽咪一樣愛你?！?/br>
    ……

    走到店外的山詣青給醫(yī)院科里打了個電話，不意外收到回復是患者并沒有到過醫(yī)院，他掛斷電話，又給錢科打過去，得到的回復也是同樣的。

    他并不知道病人已經(jīng)離開尋城到了南城。

    “那她離開醫(yī)院的時候跟你說過是要到南城醫(yī)院來還是有別的打算？”

    “當然是去南城醫(yī)院，你們是國內(nèi)心胸外科的專科醫(yī)院，她這個手術當然最好是在你們醫(yī)院做，我們已經(jīng)給她們說的很清楚了，她母親也同意了的。”

    “有和她們強調(diào)手術要盡快做，不要再拖下去了嗎？”

    “當然?！?/br>
    ……

    山詣青打完電話進來的時候，應如是和應棉朵兩個人已經(jīng)吃完了，他三兩口吃完剩下的，開車送她們回了迪納。

    應如是抱著應棉朵下車，朝放下副駕駛車窗的山詣青擺擺手，“手術順利，晚上見?！?/br>
    應棉朵也學著她給山詣青揮揮手，“醫(yī)生叔叔，希望你可以治好很多很多的小朋友，我們晚上見喔?！?/br>
    山詣青微俯著身子看車外的一大一小，“天冷，快回去吧?！?/br>
    應如是抱著應棉朵往后退了一步，點點頭，示意他先走。

    車子啟動，往前滑了十多米的時候，山詣青從后視鏡里看，才看到應如是把應棉朵放到地上，牽著她進了小區(qū)大門。

    *

    下午三點，山詣青主刀的手術結束。

    囑咐助手在監(jiān)護室觀察胸液情況，自己去浴室洗了澡。

    回到辦公室小憩了片刻，剛想叫劉傳鋒他們來辦公室，就收到有新患者的消息。

    這次他叫了耿遲在身邊。

    沒一會兒，被護士領過來的是一對母女。

    母親一身黑色羽絨棉衣，簡單樸素，女兒一身藏藍色大衣，畫著精致的眼妝，襯色的口紅，踩著高跟鞋，長發(fā)烏黑柔亮。

    任何人第一眼看過去，基本都會確定為來就診的是母親，可簡單介紹過后，讓他們——讓耿遲意外的是，前來就診的，竟然是面前這個顏值很高的女生。

    耿遲在醫(yī)院待的時間還不算太久，見過不少風塵仆仆，滿面愁容前來診治和住院的患者。

    忽然來了這么一位即便知道自己來住院也依舊打扮精致的女孩子，還是小小的震驚了一下。

    倒是山詣青，從頭至尾面色始終如一。

    從實習以來到現(xiàn)在將近十年的時間，他遇見過包下整個病房為自己服務的富豪，也碰見過四處舉債湊錢相依為命的母子，見過體重超過百余公斤的巨無霸，也看過到被心衰折磨到不足三十公斤的老人。

    而對于他來說，任何患者一旦進入他的視線，那自帶的社會屬性不論是什么都會被剝離開來，換上病號服，帶上手牌，卸下妝容，ta就成了一個“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或者順利出廠，或者被扣下返工。*

    山詣青只是在聽到耿遲在兩人剛進來時小聲驚嘆的那句“美女誒”時，抬頭隔著鏡片涼涼看了他一眼。

    耿遲這才后知后覺的撓撓頭，閉上了嘴。

    女生名叫榮欣，24歲，堯城人。

    堯城離南城坐高鐵要比尋城到南城還要再多兩個小時。

    她是前兩天陪母親做甲狀腺手術后的復診時，順便給自己體檢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榮欣拿自己手里帶過來的片子給山詣青看。

    ——瓣膜病，主動脈瓣關閉不全，已經(jīng)到了重度。

    片子遞過來后，她看著桌對面的山詣青，只說了一句話：

    “我想盡快做手術，醫(yī)生?！?/br>
    第57章 魔鬼的積木（2）

    *

    “我想盡快做手術, 醫(yī)生?！?/br>
    山詣青聞言，視線從面前的片子上移開, 抬眸看榮欣，神色雖像往常一樣寡淡無波，但冷色鏡片后的那雙眼在聽到這句話后，摻了幾分難以察覺的溫度。

    他喜歡珍惜自己生命的病人。

    但手術不是吃飯, 想做隨時都可以做。

    就算病人想盡快接受手術，也要經(jīng)過一系列的檢查, 在醫(yī)院建檔才行。

    來醫(yī)院登記入院的病人，潛意識里已經(jīng)認同自己作為即將手術的弱者形象, 像需要排隊繳費等跑腿的事情，大都是讓陪著一起來的人代勞, 但榮欣不是。

    她很有主見，一切的事情，都是自己來做。

    而陪著一起過來的母親, 倒顯得有些無所事事。

    一系列的診斷之后, 榮欣確診“主動脈瓣二葉畸形”。

    不論病人是否接受手術，讓病人詳細知道自己的病因病理和手術后的結果以及可能會有的并發(fā)癥, 都是身為一個醫(yī)生需要詳細告知病人的責任。

    山詣青問了榮欣幾個問題, 基本可以確定, 當時給榮欣做心臟超聲的大夫應該是沒有給她講太多關于她自身的病情情況, 就直接推薦她來南城醫(yī)院了。

    “堯城沒有像南城醫(yī)院一樣，有設置心外科專科科室。”榮欣簡單解釋。

    山詣青拿桌架上心臟剖切模型放到兩人中間，照往常他的節(jié)奏和她閑聊, “你看起來心態(tài)還不錯，這樣很好?！?/br>
    榮欣看他聳肩，笑了笑，“不瞞您說，剛開始被查出來這個病后，那醫(yī)生剛給我簡單說了幾句，我就在人辦公室嚎啕大哭起來，搞得走廊里還有別的辦公室里的醫(yī)生病人還以為人醫(yī)生把我怎么了?！?/br>
    山詣青嘴角抿了個笑，“這倒是真沒看出來?！?/br>
    “那醫(yī)生也沒想到我會這樣，被我嚇得不輕，一直等我哭完之后，他就直接建議我來這里了?！?/br>
    “主動脈瓣二葉畸形屬于先天性畸形，一般常規(guī)檢查很少會檢查出來，除非遇到專業(yè)能力很強的心臟超聲大夫，”山詣青從文件架上抽了張紙，又從白大褂兒的右上側口袋里抽出來一支筆，“能碰見這位超聲大夫，你很幸運?！?/br>
    榮欣認同的點頭，“我是因為最近體力下降的太快，才想著去做一下檢查的，沒想到…會是這種問題?！?/br>
    “體力下降是二葉畸形比較直觀的癥狀，”山詣青指指心臟模型剖切面的一處，“主動脈瓣在我們左心室的這個位置，它是我們?nèi)梭w左心室的唯一出口，形狀像這樣，”他拿筆在紙上畫了幾筆，“很像三個拼接在一起的花瓣，我們這一生當中，它大概需要開關30億次?！?/br>
    “在保證我們心輸出量的同時，它同時也會避免血液倒流造成左心室過重的負載?！?/br>
    “但有大概百分之一的人在出生時伴隨著不太完美的主動脈瓣，簡單來說就像這樣，”他在剛才圖的右側重新畫了幾筆，“就是原本應該是三葉的結構，長成了兩個不對稱的葉，這就是主動脈瓣二葉畸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