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周六。

    兩臺手術(shù)結(jié)束，山詣青忙完術(shù)后工作回到辦公室時，已經(jīng)是早晨九點(diǎn)半。

    他剛把自己攤?cè)釉谝巫由?，就瞄到了正沖著自己的電腦屏幕中間貼著一張黃色便利貼，他雙眼微微瞇了瞇，長臂一探，把便利貼扯在手里：

    “山醫(yī)生，202病房的應(yīng)棉朵小朋友從昨天下午退燒后，一整晚都很穩(wěn)定沒有再復(fù)發(fā)，今早已經(jīng)按流程出院啦，劉醫(yī)生給簽的出院單，小朋友的mama特意讓我給您致謝，還說她會按照您建議的多帶小朋友鍛煉身體以增強(qiáng)體質(zhì)，請您放心哈?！痹\科護(hù)士蕭瀟留 ”

    “……”

    他目光落在便利貼右下角，比這段話要小一號的那行字上：

    “山醫(yī)生加油哦～！^_^”

    山詣青：“…………”

    就還挺迷的。

    昨天下午這個叫蕭瀟的護(hù)士去病房給應(yīng)棉朵換藥看到他，從頭到尾自己就一直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來幾分…可憐。

    雖然他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在可憐自己什么，但想到昨天自己在離開病房前聽到應(yīng)如是和應(yīng)棉朵的那一小段對話，就覺得自己即使是睡覺都能夠笑醒。

    只是——

    山詣青把眼鏡隨手扔到桌上，有些頹然的往后靠向椅背，閉著眼捏了捏鼻梁骨，重重吐出來一口氣。

    高興是一回事，可想到如果自己的猜測屬實(shí)，應(yīng)棉朵真的是自己女兒的話，那他——

    山詣青抬手揉了揉心口的位置，就覺得這世界上不會再有比他更混蛋的人了。

    *

    半個小時后，山詣青從醫(yī)院出來，坐在車?yán)锼⒘藭壕W(wǎng)頁，撥了個電話出去，再兩分鐘后，他皺著眉頭掛斷。

    停了半分鐘，又打了個電話出去。

    話筒里頭的嘟嘟聲響了又停，停了再響。在他撥過去第三次的時候，才終于聽到那頭明顯還在睡夢里的迷糊聲。

    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他把到嘴邊的那句“也不看看現(xiàn)在都幾點(diǎn)了還在睡”給咽回了喉嚨里，只開口喚了聲，“柳錦瑟？”

    話筒那頭：安靜的呼吸聲。

    “……”山詣青：“柳錦瑟？”

    山詣青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柳錦瑟，三十秒之內(nèi)你再不給我清醒過來，下次晏——”

    不等他話說完，這邊柳錦瑟毛茸茸的一顆腦袋終于從被窩里鉆了出來，她摸索著撳亮床頭燈，側(cè)臉壓著枕頭趴在床上閉著眼模模糊糊的咕噥，“我醒了醒了，真醒了。”

    “……”山詣青聽著那明顯就沒睡醒的聲音，心里冒出來點(diǎn)抱歉，沒再說什么，“我記得上次聽你說過迪納公寓你另外一套的租戶到期不續(xù)租了對不對？”

    還沒等柳錦瑟開口，他緊接著道，“租給我吧，我付你兩倍租金，三倍也行，”山詣青指尖蹭了下方向盤，語氣跟平常的寡淡無波相比，稍微有點(diǎn)點(diǎn)急，“不然我買了也可以，價錢你說了算?！?/br>
    “………，”柳錦瑟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防備，‘一大早’被這‘霸道總裁式’的一通電話狠狠撞了一下腦，混沌的意識終于因此清醒了點(diǎn)，掙扎著睜開眼，看手里的手機(jī)。

    備注——老哥。

    是沒錯，是我哥給我打過來的電話沒錯，聲音也對。

    所以…

    “…哥你是被綁架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又把手機(jī)放到耳邊，“還是你那個小粉絲最終沒保護(hù)好你你忍受不了你們醫(yī)院那個全什么什么的sao擾，終于決定放棄你殫精竭慮為之努力了十多年卻還常常被病人家屬不理解甚至詬病打罵的‘高?！殬I(yè)轉(zhuǎn)而去坐辦公室了？”她喘口氣，好心解釋，“你知道，就是電視劇里穿著黑西裝坐在一個超大全景落地窗的辦公室里的那種霸道總裁！”

    “……”山詣青被她這沒喘兩口氣的一大段話說的頭昏腦脹，掌心覆眼用長指揉了揉太陽xue，低聲再問，“所以房子你賣不賣？”

    “不賣啊～”柳錦瑟撇撇嘴重新閉上眼，聲音懶洋洋的拖著尾音，“我那房子上個月初就租出去了好吧？租戶爽快，一下子付了一年的房租。給你說那都是幾輩子前的事了，麻煩您別一門心思都撲在手術(shù)研究上，偶爾也回歸下普通生活，沾沾煙火氣可行？”

    山詣青聞言無意識的嘆了口氣，就要掛電話，被柳錦瑟“誒”了一聲叫住，“干嘛，你真要買??？不是，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買公寓了，當(dāng)時你不是嫌這里戶型都太小看不上么？”

    “我沒有看不上，只是——”他一時沒什么心情再說話，重新啟動車子，“算了，繼續(xù)睡你的吧。”

    “……”

    她柳錦瑟是那種沒心沒肺的人嗎？更何況還是對著當(dāng)時幫她付了首付的恩人，“不是哥，說真的，你怎么忽然想來這住了？要是有什么急事你要不先來我這湊活湊活？你長胳膊長腿也睡不了沙發(fā)，到時候我把臥室讓給你，我去睡沙發(fā)，怎么樣？夠義氣吧？”

    “不用了，”沒有買到房子的山詣青表現(xiàn)的很冷漠，車子駛出停車場，丟了兩個字，“掛了?！?/br>
    他想起來個地方。

    柳錦瑟看著被冷漠掛斷的手機(jī)：……

    半個小時后。

    山詣青站在香樟?xí)?7棟1607室門口，看著門上足夠抓人眼球的智能鎖，太陽xue突突直跳。

    他掏出來手機(jī)，又撥過去那個剛剛掛了沒多久的電話。

    剛剛才又瞇著睡著的柳錦瑟：…………!!!!!

    想到方才自己被冷漠掛斷的那通電話，她撇嘴哼了聲，也很冷漠的點(diǎn)了拒接。

    直到電話又響了三次才慢吞吞接起來。

    “…香樟?xí)返逆i剛換的？”山詣青看著門上那辣眼睛的大金鎖。

    ”香樟?xí)?？“柳錦瑟換了個方向趴著，有氣無力的回，“哦…是，老爸一個剛畢業(yè)的學(xué)生在一家智能公司實(shí)習(xí)，他為了幫他搞業(yè)績就買了這把‘純金’打造的可刷臉可刷指紋還可以按密碼的超～高～級～智能鎖?！?/br>
    山詣青：“……”

    倒是很符合柳弦柱同志的一貫作風(fēng)?！懊艽a？”

    柳錦瑟眼淚汪汪的打個哈欠：“1111。”

    山詣青：“……”

    “繼續(xù)睡吧?！?/br>
    “……”

    半個小時被打斷兩次，還睡什么睡。

    柳錦瑟看了眼時間——10：52。

    “你這是打算回香樟住了？”她好奇問，“到底什么事？”

    沒辦法不好奇。

    她住的迪納公寓在這附近主要針對的就是商業(yè)圈附近的藍(lán)白領(lǐng)們，所以僅有的幾棟都是一室一廳的單身公寓型，又因?yàn)榈囟魏茫苁軞g迎，還沒開始動工的時候房子就已經(jīng)被搶光了，而且基本上不會有人會再轉(zhuǎn)手賣，頂多也就是外租給別人，可像迪納這樣搶手的，突然找租也夠嗆。

    山詣青在給她打電話之前肯定也是給售樓部打電話了解過后才聯(lián)系的她。

    最重要的是，香樟?xí)泛偷霞{公寓只隔了一個南城公園而已，離得很近。

    而香樟?xí)纷鳛槟铣鞘心壳啊吧韮r”最高的學(xué)區(qū)房也是見證了兄妹兩人的優(yōu)秀少年時光的。

    只是柳錦瑟高中畢業(yè)那年，山華年也剛好到了退休的年紀(jì)，便直接搬到西甫大學(xué)家屬院和教了半輩子書的柳弦柱去過二人世界了。

    而山詣青柳錦瑟兄妹兩人也在工作之后用自己的積蓄買了自己的天地，這房子就一直空到現(xiàn)在。

    以前就算是在醫(yī)院做完大型手術(shù)，山詣青為了節(jié)省時間也只是在醫(yī)院自己的辦公室休息，幾乎不回香樟?xí)?。所以她難免好奇，好端端的，自家老哥這是突然怎么了？

    這附近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發(fā)生了？竟然能把她這個生性寡淡的哥給驚動？

    “沒什么。”

    山詣青沒打算多說，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隨口敷衍了一句。

    又叮囑兩聲讓她晚上別熬夜太晚睡，掛了電話。

    八卦失敗的柳錦瑟看著又被冷漠掛斷的電話：“……”

    啊啊啊啊啊，小氣鬼!!!

    *

    雖然久未住人，但山華年應(yīng)該還是會經(jīng)常找人來打掃的，所以里面并不會臟亂，稍微擦洗一下就能直接住過來。

    山詣青站在客廳里，透過落地窗看向跟自己隔著一個南城公園的公寓住宅，想到在那其中一間住著的一大一小——

    媽咪沒有男朋友。

    昨天下午，他聽見應(yīng)如是是這么跟應(yīng)棉朵說的。

    日光隔著玻璃照在山詣青身上，映下一片融融的光暈，陽光在他墨黑的眼睫灑下一層淡淡的金色。

    山詣青想到柳錦瑟剛剛在電話里問自己的問題，心道：

    他來找被他不小心弄丟的那個人。

    也可能是——

    兩個人。

    第6章 那就從頭來（1）

    *

    霜降。

    窗外金黃的枯葉在空中搖搖晃晃，略顯蕭條，反而襯的遠(yuǎn)處紅楓更顯生氣，像是給這深秋融了些似有若無的暖意。

    清晨七點(diǎn)整。

    臨出門前，應(yīng)如是拿了個毛線卷邊漁夫帽給應(yīng)棉朵戴著。

    小姑娘站在玄關(guān)，看著鏡子里的小人兒，摸著頭上的漁夫帽，開心強(qiáng)調(diào)，“媽咪，是branden送我的生日禮物，和海蒂一樣的帽子?！焙５偈菓?yīng)棉朵最喜歡的一部卡通里的主人公。

    “沒錯?！睉?yīng)如是笑著開門示意她出來。

    “我最喜歡紅色了！”小孩子說話跳躍。

    但應(yīng)如是從不會不耐，耐心回她，“媽咪知道?！?/br>
    ……

    南城公園的西門跟迪納公寓只隔了一條馬路，應(yīng)如是和應(yīng)棉朵從小區(qū)北門出來往東走差不多四五百米就能到。母女兩個人一邊不著天際的閑聊著，一邊往公園走。

    自一個多星期前從醫(yī)院回來，應(yīng)如是每天早晨都會帶著應(yīng)棉朵到公園里“跑步”，說是跑步，其實(shí)也就是在公園里沿著中間諾大的龍湖走個一圈半圈，畢竟山詣青當(dāng)時也囑托過她，小人兒太小，骨骼還在生長期，運(yùn)動過多反而會適得其反。

    只是這才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應(yīng)棉朵在公園里已經(jīng)算是個“小名人”了。

    這丫頭從出生好像就比其他的小孩兒都要聰明許多，學(xué)習(xí)能力、適應(yīng)能力、理解能力有時候讓她這個親媽都有些嘆為觀止，甚至?xí)岩蛇@姑娘到底是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她像是有一種能力，一種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得到對方的喜歡和疼愛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