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老頭想起今天的所見所聞，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我們老大（肖嘉明）死后，我真的瑟瑟發(fā)抖，很長一段時間都害怕無人養(yǎng)老了……”

    尤其，他們生過大病，住過院，窮得偷過rou，所以，畏懼的心理完全可以理解。

    小人物，沒有自保的能力，于是，總把希望寄托在子女身上。于是，你會發(fā)現(xiàn)一個很可怕的現(xiàn)象：許多年輕人順理成章結(jié)婚生子，一旦生子，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子女身上，冀望子女有一天可以出人頭地，成龍成風，顯親揚名——可是，他們忘了最重要的一點：你這么年輕都沒有努力拼搏，高中狀元，出人頭地，那子女又憑什么可以一飛沖天呢？

    于是，一代又一代的子女庸庸碌碌，一代代的家長，幻想不死。

    究其本質(zhì)，何嘗不是一種偷懶的轉(zhuǎn)移理想？

    “我死命要爭奪姓氏權，就是怕無人養(yǎng)老，怕無人送宗……”

    富小明點頭“人之常情，可以理解?！?/br>
    “我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只有兒子孫子才能養(yǎng)老送宗，女兒，總要嫁人，說真的，蠻蠻的姑媽嫁人后，真是為婆家生兒育女孝順公婆，但對我們的照顧相比之下要少很多。不是我說我女兒的壞話，真不是，因為她比老二（肖嘉河）已經(jīng)要好很多了，可是，一旦遇到要花大錢的時候，比如我生病了，她必須問女婿（老公）要錢，女婿答應給多少就多少，女婿要是不答應，她就沒法……”

    老頭頓了頓，低了聲音：“我生病住院的時候，有一次我聽到她和女婿在門口吵架，女婿說你爸財產(chǎn)都給老二了，現(xiàn)在生病了問女兒要錢？沒這個道理，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他們可能以為我昏迷了不知道，其實那時候我聽得清清楚楚……這事情讓我心里非常難受……”

    富小明好奇：“所以，這便是你后來答應分女兒房子的原因？”

    “對！要不是這事，我后來就算分房子給蠻蠻，也不會那么痛快答應給她姑姑一套。”

    很簡單，女兒不繼承遺產(chǎn)，那也不主要負責養(yǎng)老——偶爾照看一下，過年過節(jié)給點禮物是可以的，可真的要下血本出大力氣了，那就沒轍了——就算女兒自己同意，女婿也不會同意。

    “這二三十年，她姑姑年節(jié)也會來看我們，拿點東西。偶爾偷偷塞一兩百私房錢給她媽，總要偷偷吩咐，叫萬萬不讓女婿知道，搞得跟做賊一樣的，我還以為，每一家人的女兒都是這樣……”肖老頭：“直到蠻蠻開始照顧我們，我們才知道，其實……其實……”

    肖老頭不知道怎么說，吞吞吐吐的：“你明白嗎？富先生？”

    “我明白！舊時女子不讀書，沒文化，不能工作不能掙錢，在家受制于父兄，出嫁受制于公婆老公，都是伸手問人要錢，自身難保，哪有余力照顧父母？可現(xiàn)在不同了。女孩子讀書受教育，自己工作自己掙錢，并不和公婆綁死，哪怕對丈夫也不必惟命是從，自然就有余力惠及自己的父母?！?/br>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蠻蠻的姑媽倒也不是完全不管我們，可她一輩子就沒怎么上過班，家里也沒多少錢，所以，也沒這個能力，說不起話。但是，蠻蠻就不同了，她有工作。她每次給我們買東西的時候，從來都是理直氣壯的，從來沒有窩窩囊囊或者做賊一樣的，從來沒有！我看到我孫女這么大大方方的，我就特別高興……”

    這種高興，并不僅僅是因為花錢大方——是因為他察覺孫女能做主。

    能做主！

    這一點最重要。

    “哈哈，正是如此。蠻蠻自己能掙錢，所以，她要花什么錢，要不要給你們買禮物，完全不用過問我的意見。你看，時代在進步，是不是？只要能養(yǎng)老，男女的作用其實就一樣了，是不是？”

    肖老頭笑了，忽然說：“以后哪個再給我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一定吐他一臉口水！女子有才才是德！有才了，父母親戚都跟著沾光?！?/br>
    富小明哈哈大笑：“對對對！老人家，你終于大徹大悟了！”

    富小明覺得今天這場“亮家底”真的沒有白費。

    “肖蠻蠻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比如，她非要和肖威父子爭個高下，其實，不是為了錢，你們也知道，為了錢的話，那她是虧本的，至少在你們的有生之年，她都得不到任何利益（兩套房子其實都是二老自用，而且現(xiàn)代人壽命長，一二十年之后，誰知道房子還值不值錢？）；而且還必須一個人承擔你們的大病醫(yī)藥費（倒貼）。但是，她非要和肖威父子較真，就是不讓他們再以為一切都是理所應當?shù)摹?/br>
    富小明意味深長：“光得好處不盡義務，哪怕是傳宗接代的理由，這也是不對的！”

    有些事情，明明是不對的，可大家都這么做，所以，大家就以為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可是，憑什么呢？

    肖老頭點點頭：“以前我也不理解，后來，我才慢慢理解了?！?/br>
    肖老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忽然慢吞吞的：“我忽然覺得，其實，爭不爭奪這個姓氏權也無所謂……生前好好活著，死了也就死了。至于其他的，我何必多事？”

    肖老頭滿臉嚴肅：“我覺得孩子姓不姓肖已經(jīng)不重要了。富先生，以后，你們的孩子，你和蠻蠻看著辦，我不強求了?！?/br>
    富小明哈哈大笑：“你老人家都能看穿這個虛名，我難道反而看不透了？哈哈，我答應你的事情，我就不會更改。不對，這不是我答應你的，是我答應肖蠻蠻的。很早之前，她就給我提出過這個要求了，并不是今天才說的。”

    肖老頭死死盯著他，沒有再說話。

    是的，這個人真的和自己認識的人完全不一樣。

    他的生存方式，他的所思所想——通俗地說，他的境界，跟自己熟悉的人是兩個世界。

    這樣的男人，絕對不會因為日后的圖謀算計妻兒岳家（相比之下，你壓根沒啥可以給人家算計的）。

    好半晌，他嘆道：“也許，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男人會這么豁達?，F(xiàn)在，我也總算是徹底放心了，你真的不會為了錢有朝一日和我們蠻蠻翻臉了。”

    富小明笑笑，心道，是嗎？

    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才會答應這個條件：比如呂林。

    如果有可能，他相信呂林絕對會答應。

    只不過，呂林根本沒有答應的機會而已。

    送二老回家，富小明幫著他們把兩大籃水果和兩大籃蔬菜拎上去。

    肖老頭眉花眼笑：“富先生，你以后要經(jīng)常來玩啊?！?/br>
    肖蠻蠻：“爺爺，你叫他小明即可?！?/br>
    肖老頭搓著手：“就叫富先生吧……”

    肖蠻蠻：“……”

    罷了罷了，愛怎么叫就怎么叫。

    回去的路上，肖蠻蠻很是好奇：“你今天到底給我爺爺說了啥？他悄悄吩咐我，說以后孩子要不要姓肖都無所謂了？”

    “哈哈哈，我給他洗惱了?！?/br>
    他神神秘秘地：“這一招是不是很厲害？兵不刃血，便讓對手知難而退？”

    肖蠻蠻悠悠然地：“可惜，你的對手是我，而不是我爺爺。我沒有那么容易知難而退的?！?/br>
    “哈哈，所以，我熱烈歡迎你生十個孩子，全部都姓肖?！?/br>
    肖蠻蠻“十個就算了。但是，兩三個還是可以的。哈哈，不對，三個也太麻煩了。我還是按照江湖規(guī)矩，就兩個。反正我也不占你便宜，按照我們事先講好的條件即可……你知道嗎？我奶奶還一直悄悄叮囑我，說你這樣的男人天下罕有，叫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萬萬不能讓你跑了。她們以為，全天下，只有你一個男人會答應這個要求。”

    富小明似笑非笑：“可能也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會答應吧……”

    話音未落，肖蠻蠻的手機響了。

    肖蠻蠻拿起手機講了幾句，放下，隨口道：“呂林說給我?guī)Я它c東西，約我明天吃個飯……”

    富小明笑了：“你看，另一個會答應這個要求的男人出現(xiàn)了，是不是？”

    肖蠻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