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快要上高速的時候，肖蠻蠻忽然道：“呂林，你不回去看看？”

    當然必須回去。

    不去看看，呂明的房子也保不住。

    呂林如夢初醒，立即變更了車道，又過了一個紅綠燈口，這才掉頭回去。

    他對這個縣城其實一點也不熟悉，雖然在這里買了兩套房子給家人，可是，他回來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他直接驅(qū)車去那個雞樅小面館。

    昔日門庭若市的小面館大門緊閉，上面貼著一張歪歪斜斜的手寫a4紙：放假三天。

    這個小面館開張以來，很快回本盈利，按照這勢頭，每個月給呂明兩兄弟掙幾萬元不是問題。在小地方，一個月幾萬已經(jīng)非常好了?？墒?，因為呂亮的原因，債主和家人輪番sao擾，終于是快維持不下去，看樣子準備關(guān)門了。

    呂林下車。

    他一直站在門口。

    肖蠻蠻也下車，四處看看。

    這是位于鬧市區(qū)的一條街，商鋪林立，但是，人流量并不太大，而且好幾家店鋪都關(guān)著，上面寫著：旺鋪出租無轉(zhuǎn)讓費字樣。開著的那些，也稀稀疏疏，罕有顧客，店主們懶洋洋地坐在門口摳腳或者刷抖音。至于那些服裝店，更是門可羅雀，大門上貼著碩大的：大減價字樣。

    實體店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下去，一來是電商的沖擊，一來是經(jīng)濟的不景氣。

    對面那條街更是對照鮮明，昔日車水馬龍，各種土豪標配的路虎、悍馬濟濟一堂——因為一條街上有十幾家大大小小的各種“金融”p2p（高利貸）公司。

    在省城已經(jīng)玩不下去的p2p轉(zhuǎn)戰(zhàn)中小縣城，再次收割一波，然后，關(guān)的關(guān)，停的停，老板們跑的跑，坐牢的坐牢……這些地痞流氓出身的人，從大城市學到了先機，都是同一個套路：租個富麗堂皇的店鋪或者五星酒店寫字樓，買一輛路虎，貼一個燙金大招牌，請幾個年輕人，在門口擺一堆“禮品”，就開始攬客（割韭菜）了。

    上到老大媽老大爺，下到家庭主婦老實男人……為了高額的利息，把自己的全部積蓄全部壓進去，有的甚至借錢去放貸……在拿到了短暫的甜頭之后，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的本金都沒有了。

    小老板們要么轉(zhuǎn)移資產(chǎn)，子女移民，要么坐牢破產(chǎn)……這錢，怎么都拿不回來了。

    唐小可和呂亮夫妻，便是這被收割的韭菜大軍中的一員。

    等到韭菜割得差不多了，小縣城的虛假繁榮也散去了，和別的許多偏遠縣城一樣，這個小城，人口也在急速減少（年輕人大多去北上廣或者省城謀生了），于是，百業(yè)蕭條就更明顯了。

    許多建了一半的爛尾樓，就像死去多時的僵尸，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啟動。

    肖蠻蠻走了幾步，無限唏噓。

    “快喝，喝完……喝不完我打死你……”

    一個尖銳的辱罵聲忽然傳來，肖蠻蠻嚇一跳。

    循聲望去，只見前面十幾米遠處的一個小店門口，一老婆子正在喂一個小嬰兒喝奶。小嬰兒可能是喝著喝著不想喝了，老婆子就炸毛了。

    只見老婆子拿著奶瓶重復喂了兩三次，徹底失去了耐心，忽然抱起小嬰兒的頭，直接就把奶嘴塞在嬰兒嘴里，一邊猛灌一邊破口大罵：“喝，快喝完，每天都浪費這么多奶粉。真不知道一個賠錢貨喝這么貴的奶粉干什么……”

    小嬰兒被灌得哇哇大哭，手足亂舞。

    肖蠻蠻沖過去，厲聲道：“你干什么？你不怕她被噎著嗎？”

    老婆子見一個年輕姑娘走過來多話，冷冷地撇她一眼：“我喂我孫女喝奶，關(guān)你屁事??？”

    “你也知道是你孫女？你不怕噎死她媽？”

    老婆子聽是外地口音，更是火冒三丈：“奇怪了，我喂我孫女關(guān)你屁事？再說，這個賠錢貨已經(jīng)十個月了，早就可以吃飯了，還浪費奶粉干什么？我另外一個大孫子從小到大就沒有喝過奶粉，現(xiàn)在十幾歲了，還不是又高又胖，她一個丫頭片子卻一直喝，真是太浪費了……”

    “是你出錢買的奶粉？”

    “我才不得浪費錢買奶粉給她喝。都怪她媽（老婆子的另一個兒媳婦），奶粉一箱一箱地買，浪費的還不是我兒子的錢……”

    “她mama自己不掙錢？”

    “掙錢啊，可是，這掙的錢也是我兒子的啊。還不是浪費我們的錢……”

    “……”

    小女嬰的mama為了掙奶粉錢，外出打工，奶粉一箱一箱地寄回來，要是她知道婆婆是這么“喂”自己女兒的，情何以堪？

    老婆子還是絮絮叨叨的：“這么貴的奶粉喂丫頭片子真的可惜了，丫頭片子有什么用呢？長大了還不是嫁到別人家，替別人掙錢替別人傳宗接代，簡直浪費錢，我多次說不要白花錢，我那個忤逆不孝的兒媳婦還跟我吵，有本事別叫我?guī)薨　?/br>
    她一邊說一邊又將冷卻的奶嘴塞在女嬰嘴里，“喝，快喝完，一滴都不許剩下……”

    因為太過用力，女嬰當時就被嗆住，小臉憋得紫紅。

    肖蠻蠻一把奪過奶瓶，小女嬰哇的一聲哭起來。

    老婆子見這個外地人多事，本來就不爽，見她居然搶奪奶瓶，立即破口大罵：“哪來的臭b子，要你多事……”

    她的聲音，被奶嘴噎住了。

    肖蠻蠻真的火冒三丈，死命地把奶瓶按在她的嘴上：“喝，你給我喝完……”

    該死的老太婆。

    真的，這些死八婆的厭女癥最可怕。

    她們身為女人，往往比男人對女人還更兇殘，更無情——拼命追生兒子、孫子的，更多的也是這些八婆們。

    肖蠻蠻想起那個殺了弟弟再自殺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學著老婆子之前的樣子，死命地把奶嘴往她嘴里塞：“喝完，你趕緊給我喝完……死老太婆，她是你的孫女，不是一條狗，人類對寵物狗也不這么殘忍和輕賤，就你這種死老太婆太可恨了……”

    許多人從來不殺人放火，但是，他們的壞，于細無聲處，殺人于無形之中。

    老婆子被噎得滿臉通紅，驚恐地瞪大眼睛，唔唔唔地哪里發(fā)得出聲來？

    聞訊走過來的呂林目睹這一幕，低聲道：“蠻蠻……”

    肖蠻蠻忽然回過神，一把撤出奶瓶，放在一邊，冷冷地：“以后老實點，好好對你孫女，否則……”

    老婆子嘴上全是冷腥的奶沫子，面如土色，哪里還說得出半句話來？

    唐小可回娘家了。

    自從上次被肖蠻蠻打了一耳光，她內(nèi)心就很懼怕，所以，這次公公帶隊回去拆大伯哥的房子時，她就找借口回娘家躲著，怕萬一有什么事情。

    而且，她還有個目的，想厚著臉皮找娘家借點錢。實在是手上沒有零花錢了，買包衛(wèi)生巾都要問公公要錢（呂老頭又卡著不給），信用卡早已被停，高利貸借不到，各大平臺上了黑名單……除了找娘家人，也實在是沒轍了。

    但是，在娘家才呆了兩三天就待不下去了。

    過門不久的弟媳婦開始甩鍋打碗，找各種借口生事，或者冷嘲熱諷——因為她知道大姑姐兩口子借了很多高利貸，怕她拖累自己這個家庭。這回娘家不是害娘家嗎？娘家不歡迎你。而且，這個大姑姐言辭之間雖然遮遮掩掩，但是，借錢的目的很明顯。

    這就更不得了了。

    弟媳婦急于把唐小可趕出去，于是，在一天吃午飯的時候，故意不拿大姑姐的筷子和碗，爭吵，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

    唐小可結(jié)婚前拿了28萬彩禮給家里，結(jié)婚當天又耍賴敲詐了5萬塊“離娘費”，后來呂亮跟著呂林掙了點錢在縣城買了大房子，唐小可更是急于在娘家人面前擺闊，大包小包東西買回去……彼時，娘家人對她可客氣了。

    現(xiàn)在和弟媳婦翻臉了，她也不顧面子了，破口大罵：“我拿了30多萬給你們，現(xiàn)在借我一萬就不行嗎？”

    “我呸！這三十萬是你給我的？明明是公公婆婆給的彩禮錢，不然我怎么會嫁進你們唐家？”

    “這是我拿回來的錢……”

    “你的錢？是你直接給我的？你什么時候給我的？”

    “臭xx，你居然翻臉不認人……”唐小可急了，伸手就去抓弟媳婦的臉，弟媳婦也不是善茬，姑嫂二人扭打在一起。

    唐小可的父母趕緊拉開二人。

    弟媳婦披頭散發(fā)地嚎啕大哭：“你們合起來打我，這日子不過了，離婚，我要離婚……”

    轉(zhuǎn)身就跑

    “離婚就離婚，滾了就別想再回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女的……”

    啪的一聲，唐父一耳光扇在她臉上，惡狠狠地：“你這個攪家精，要是攪散了你弟弟的家庭，我打死你，滾，滾出去，再也不許回來了……”

    唐小可捂著臉，嚎啕大哭：“你們給我錢，給了我就走……”

    “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沒錢找你公婆要去，找我們干什么？滾……”

    “至少把當初收的彩禮還給我，我不要多的，你們還我五萬……”

    啪的又是一耳光。

    “娘老子養(yǎng)你二十幾年，你現(xiàn)在回來問我們要錢？滾出去，滾……”

    唐小可捂著臉，嚎啕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