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部分行李寄回家，次日一早，程昀拎著一只行李箱奔赴機(jī)場。

    七天的旅程，他決定游玩京都、大阪和東京叁個城市。

    飛機(jī)在天上飛了兩個多小時，再降落時程昀已身在異國他鄉(xiāng)。

    在機(jī)場里還沒有什么真實感，每個毛孔都透露著興奮，直到電鐵售票處密密麻麻的日文和極其復(fù)雜的路線給了程昀當(dāng)頭一棒，他的五官擠成一團(tuán)，瞪著APP的指引舉棋不定。

    好容易搭上車，車廂不擠，偶爾有人說話，聲音也是極輕的。那些熟悉的語音語調(diào)組合在一起，變成了程昀難以理解的東西。他學(xué)習(xí)日語快要滿一年了，基本上每天都會抽出時間練習(xí)，但真的身臨其境，又覺得學(xué)到的和用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兒。

    程昀的第一站在京都，在酒店寄存好行李后，他先去了清水寺。

    路上有許多穿和服出行的游客，程昀忘我地看，凡是落入眼底的東西，都令他新奇愉快，這份新奇不是源于事物本身，而是源自他的心情——他不僅想看，想?yún)群?，還想飛。他像一只張開翅膀的飛鳥，終于來到更廣闊的天地，離開了家的蔭蔽和牢籠，呼吸到徹底自由的空氣。

    程昀托著單反，精力從身體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出，他忘乎所以地用鏡頭記錄下這個美麗的國度。

    遠(yuǎn)遠(yuǎn)望去，他看見橙紅色的叁重塔，唯一遺憾的是天不夠藍(lán)，否則在一藍(lán)一橙的色彩對比下，景色必定更加壯麗。

    從清水舞臺出來，順著石階往下走，便是音羽瀑布，泉水沿著叁道出水口落下，水聲悅耳，似美妙樂曲，故而得名“音羽”。瀑布前排著長長的隊伍，都是等著喝泉水的游客們，據(jù)說叁道出水口的泉水分別代表著學(xué)問、戀愛、長壽，任選其一喝一口就可以達(dá)成相應(yīng)的心愿。

    程昀心想他不信神佛，但他入鄉(xiāng)隨俗，若是邱庭在此，肯定不會湊這個熱鬧。就這樣排了許久的隊，終于輪到他舀一勺清冽的泉水，氣溫還很低，山泉水冰涼透心，令人精神抖擻。

    步行至叁年坂二年坂，這便是頗具日本風(fēng)情的商業(yè)街。

    出發(fā)前程mama發(fā)了一張購物清單給程昀，說是親戚拜托他代購的，如此程昀不必憂心給家人的禮物，只是他總想挑件特別的禮物，送給那個促成他達(dá)成心愿的人。

    只是整條街逛出頭，程昀都沒有找到合適的禮物，只能先回酒店辦理入住手續(xù)，隨后他在房間里好好睡了一覺。

    晚飯是在街邊的拉面店吃的，程昀成功地用日語點了餃子，這讓他很有成就感。店里用餐的多是當(dāng)?shù)鼐用?，他學(xué)著周圍的日本人，雙手合十地說“我開動了”，餃子的味道居然相當(dāng)不錯。

    第二天程昀游覽了伏見稻荷大社，見識了千本鳥居。下午他就拎著行李去大阪了，程昀住的酒店在心齋橋附近，這里是大阪最負(fù)盛名的購物街，各色招牌看得人眼花繚亂，街道上站著烏壓壓的人群，就連井蓋也繪著各式各樣的圖案。

    或許是因為長得帥又年輕，他在烤rou店吃晚飯時候上了搭訕的留學(xué)生，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程昀同意了。留學(xué)生姓林，名叫七七，有個日文名“奈奈”，來日本叁年了。

    奈奈帶領(lǐng)程昀坐了游船欣賞心齋橋流光溢彩的夜景，兩人游玩了道頓崛，奈奈把自己以前在這打工的糗事說給他聽，他們不顧形象地在街上哈哈大笑。

    異國他鄉(xiāng)，美食美景，熱情四溢的女孩子，程昀對接下來的日本之行充滿了期望。

    次日是周一，奈奈要上課，程昀一人去了環(huán)球影城，玩得很累也很盡興。

    居住的酒店提供了浴衣，洗澡前他觀察了這件衣服，上面點綴著墨竹，哪怕是同一種事物，在不同文化下也會展現(xiàn)出不同姿態(tài)。

    在中國人眼中，竹象征君子，象征高潔，象征寧折不屈，所以作畫時往往更注重體現(xiàn)其超脫的姿態(tài)，更講究“勁”；而這件衣服上的竹則更偏向于“雅”，無論是形制還是排布，竹節(jié)與葉片都顯得精巧規(guī)整。

    程昀第一次感覺到寂寞，就是這天晚上打開電視的時候。他疲憊地癱在床上，想要尋些消遣，電視機(jī)里播放著日本綜藝、日本電視劇和日本電影，雖然有專門的中文臺，但如果要長期在日本生活，總不能一直看中文臺吧？

    猶如夢醒了，燒退了，他突然冷靜下來，初識日本的欣喜化作開蓋可樂中的二氧化碳，跑得七七八八。藏匿在表象下的問題浮出水面，首先是日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再者是需要適應(yīng)不同文化間的差距，還要建立全新的人脈……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頭一次，他打起了退堂鼓。

    第四天程昀去了奈良看鹿，這些鹿已經(jīng)被訓(xùn)得十分懂如何討好人了，他覺得有些可悲。結(jié)伴出游的人們互相拍照留念，程昀的鏡頭有些麻木，有些遲鈍，他無可抑制地開始想家。

    令人崩潰的往往都是些小事，回程時天空下起了小雨，程昀沒帶傘，雨落在身上感覺格外冷。他懷念起家里熱辣辣的水煮魚片和紅油抄手，日本的口味不是太寡淡就是太甜膩，他還是吃不慣。

    原定下午去大阪城公園，程昀臨時改變主意，找了間溫泉館泡澡。

    他的靈魂隨著氤氳的熱氣飄蕩，蕩到大阪的高空之中，他感覺自己隨時有可能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得知程昀明天就要離開大阪去東京，奈奈有些失落，但她建議他乘新干線時要坐左邊靠窗的位置，“假如你運(yùn)氣夠好，東京會送你一份見面禮”。

    第五天是個久違的大晴天，程昀聽從了奈奈的意見，陽光照射得人懶意洋洋。

    窗外的景色很美，但也僅此而已。

    旅途剛好兩個半小時，不知何時起，窗外出現(xiàn)了富士山的身影?？澙@的白云與被白雪覆蓋的山頂相得益彰，他目不轉(zhuǎn)睛，下意識屏住呼吸，東京果然送了他一份豪華的見面禮。

    富士山，富士山……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天藍(lán)得令人幾欲流淚，程昀好像忽然從紛繁雜亂的念頭中被解救出來，他想清楚了，自己愿做夢想的朝圣者。

    他閉上眼，虔誠地祈禱。

    富士山，請讓我留下。

    東京，終于抵達(dá)東京了。

    明明之前還覺得無路可走，到了東京卻覺得豁然開朗。

    程昀去了東京塔和銀座，都是著名的旅游景點，不過他開始對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游玩感到厭煩，他渴望更貼近這座城市。

    夜晚，程昀在東京街頭游蕩，小巷弄里居酒屋鱗次櫛比，憑著心情他進(jìn)了其中一家。卸下防備的人們在這里享用美食，隨意聊天，他喜歡這種氛圍，喝上一杯生酒，忘卻一段煩憂。

    程昀坐在類似吧臺的位置，可以直接看見廚師烹飪食物的過程，香氣勾得他饞魂都出來了。

    第六天是在鐮倉度過的，電車路過風(fēng)光綺麗的湘南海岸，大海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叫人安心且堅定，程昀心醉神迷。他在水族館觀賞了水母光影秀，吃了沙丁魚制成的各式美食，在稻村崎見證了最美的落日。

    日本的最后一日，程昀心情平和，采購?fù)瓿蘭ama布置的任務(wù)。他在商場里看見一條酒紅色大格紋的羊絨圍巾，款式算不上新穎，價格也并不便宜，但程昀就是對它一見鐘情。

    他試著戴了戴，圍巾很適合他的黑色大衣，他懷著私心，拿自己攢下的錢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

    從幾天的照片中精挑細(xì)選了九張，程昀發(fā)了朋友圈，收獲了一堆點贊和評論。

    晚些時候他看到邱庭的消息，她夸獎他拍照技術(shù)不錯，還建議他嘗試一下自媒體。

    一番游歷下來，程昀確實有許多心得和感受，都記在電腦和手機(jī)里，或許回國后可以朝自媒體的方向發(fā)展一下。

    為期一周的日本之旅圓滿結(jié)束，程昀覺得自己似乎變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沒變。他擁有了一種力量，一種決定自己未來的力量，一種為自己負(fù)責(zé)的力量。

    當(dāng)爸爸mama再次拿程煦說事時，程昀已經(jīng)能夠沉穩(wěn)自信地告訴他們，他不會成為第二個程煦。程煦事事都要爭100分，但對程昀而言，60分也并非難以接受的事。

    即便尚未直接答應(yīng)，程昀能感覺到，爸媽的態(tài)度動搖了。

    柴靜曾寫下這樣一段話：“人往往出自防衛(wèi)才把立場踩得像水泥一樣硬實，如果不是質(zhì)問，只是疑問，猶豫一下，空氣進(jìn)去，水進(jìn)去，他兩個腳就不會粘固其中。思想的本質(zhì)是不安，一個人一旦左右搖擺，新的思想萌芽就出現(xiàn)了，自會剝離掉泥土露出來。”

    程昀同時也在反思自己，想留學(xué)的愿望最早沒有那么強(qiáng)烈，他一開始沒有非去不可。但因為爸媽的質(zhì)疑，因為程煦的前車之鑒，他感到憤怒，他想反抗，反抗爸媽長達(dá)二十年的、以程煦為人生模板的行為。由此，他們展開了漫長的拉鋸戰(zhàn)。

    可事實上，程昀的爸爸mama都是通情達(dá)理之人，事情并非沒有回旋的余地，是他的激進(jìn)手段加深了彼此的誤解，是他親手將爸媽推到與自己對立的位置上去。

    應(yīng)該說，大多數(shù)父母還是盼著孩子好的，排除某些極端情況，從核心立場上看，這些父母與孩子是一致的。可能受時代背景與個人經(jīng)歷的影響，在“為你好”這件事上，他們會產(chǎn)生不同見解。

    程昀當(dāng)然不是認(rèn)為他爸媽一點錯也沒有，而是想通了爸媽也是凡人，也會有鉆牛角尖的時候，就算意見相左，也不代表他們是敵人。

    近來程昀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很聽邱庭的話，他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但他清楚如果沒有她，肯定還要還要過很久，自己才能參悟與父母相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