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多了，我過來散散步?！?/br>
    破綻百出的措辭，但江羽騫并不計(jì)較，誰會沒事跟一個瘋子較勁？

    程子旭看看周皓的手，眼神稍有暗色，一想到面前的男人跟江羽騫同床共枕了四年，那雙手又不知把江羽騫渾身上下摸了多少遍，他心里還是會有點(diǎn)不舒服。

    是嫉妒吧。

    但也還好，畢竟他也知道，江羽騫并不愛周皓。想到此，他竟然有點(diǎn)同情起面前的男人，

    “師兄，你去洗洗手吧?！背套有裆焓种噶酥阜较颍澳情g就是衛(wèi)生間?！?/br>
    周皓沒了平時的張揚(yáng)，呆滯了一般，按照程子旭指的方向走了過去，打開水龍頭，沖刷掉手心手背的泥。他又瞅了瞅鏡子里的自己，嘴角彎成勉強(qiáng)的弧度。

    他這是在逼迫自己穿上偽裝，可以在江羽騫面前示弱，但絕不能在程子旭面前示弱，更不能在他倆面前xiele威風(fēng)。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醞釀好了情緒，視線卻誤打誤撞地，碰到了水池梳妝臺的臺面。

    那里擺了兩個牙缸，牙缸里各有一支牙刷，視線再往旁邊移，毛巾架子上掛了兩條毛巾，還有，兩只刮胡刀、兩瓶洗面奶……什么都是成雙成對的。

    他想到了自己家中，可憐兮兮的兩個牙缸，一個永遠(yuǎn)不說話了，另一個徹底缺了伴。

    它為什么不說話了，原來它跑這里來說話了。周皓偏執(zhí)地想。

    他受不了這種偏心的待遇，他把其中一個牙缸丟進(jìn)了垃圾簍。

    周皓走了出去，神情恢復(fù)了往日的跋扈囂張，他眼睛斜睨著，不帶正眼看那倆。

    那眼神目空一切，恣意妄為，有股透到骨子里的傲慢勁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都是裝出來的。紙老虎一個，虛得很。

    “江羽騫，你跟我出來?！敝莛┱f。

    “你有事嗎？”江羽騫問。

    “跟我出來，我找你有事。”

    江羽騫沒有回應(yīng)他，腳步也沒動，程子旭拍了拍江羽騫肩膀，說道，“師兄可能找你有事，你跟他出去一趟吧?！?/br>
    本來周皓裝得好好的，本來他可以堅(jiān)持到走出去再發(fā)泄的，可程子旭的這一番善解人意的話，讓他瞬間崩潰了。

    “關(guān)你屁事?。拷痱q他是啞巴嗎！要你替他說！”他氣得胸口都在顫抖，他跟自己老公的事，小娘炮插什么手！

    程子旭默然以待，實(shí)在沒法往下接他的話。江羽騫怕周皓做出什么偏激的舉動，拉起他就往外走。

    兩人出了小區(qū)，沿著路邊走。

    “江羽騫，”周皓頓步，望著身側(cè)人，“你跟我回去。”

    他說得小心翼翼，似乎還有點(diǎn)不自信。

    江羽騫同樣也轉(zhuǎn)過身子，望著他，抿唇不語。

    周圍是車來車往的滴滴聲，喧鬧、刺耳，晚上的城市燈光無時無刻不在展現(xiàn)冷艷的氣息，一點(diǎn)都不親切平和。呆了這么多年，周皓還是融入不了這個城市。

    此刻，站在城市的路邊，排山倒海的孤獨(dú)涌向了他。

    周皓受不了無邊無際的孤獨(dú)，他沖上去狠狠摟住江羽騫，“咱倆和好，不鬧了，好不好？”

    江羽騫任由他抱著，大概過了半分鐘，才推開了周皓，神情淡漠而疏離，“你別這樣?！?/br>
    周皓情緒已經(jīng)兜不住了，他開始大幅度地呼吸，然后用力地眨眼睛，“那你他媽之前是什么意思！”

    我以為已經(jīng)盼到了好結(jié)局，怎么才短短半月，結(jié)局又改了……

    江羽騫有些無力，“周皓，你別讓我把話說絕了?！?/br>
    周皓其實(shí)鼻子紅了，但隱在夜色中，沒人能看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話說絕了……那你倒是說啊。”

    江羽騫只想快刀斬亂麻，即便他知道接下來的話如何如何折辱人，如何如何不是東西，但他還是說了，說得很慢很輕，

    “我先前跟你好，是覺得對不起你，讓你開心開心，我的愧疚也能……輕一點(diǎn)?！?/br>
    果然，這話成功了，不但斬了亂麻，它快要把周皓的心給斬成千瘡百孔了。

    一個你當(dāng)成生命的男人，突然有一天告訴你，我啊，壓根沒想跟你好下去。我干著你屁股的時候，其實(shí)腦子里全在想著，怎么甩脫你。

    換做誰，都得瘋。

    周皓踹了他一腳，錯身走了。他沒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沿著路，一直走了下去。

    其實(shí)，方向無所謂對錯，哪里都沒有他的家。那間小公寓，不過就是個睡覺吃飯的地方，并不是家。

    趕走了瘋子，那倆就能安安心心處下去了吧。

    瘋子……瘋子……

    他不是瘋子，只是有點(diǎn)不通人情世故，只是從來沒人慈祥和藹地教過他——

    皓皓啊，死了的花別拿去送人……

    皓皓啊，生氣了也別去踹人家，這樣很不禮貌……

    皓皓啊，男子漢要有骨氣，不稀罕咱的人，咱不要了……

    周皓的背影在江羽騫眼里越來越小，漸漸混入燈紅酒綠的城市街頭……他也轉(zhuǎn)身往回走，到了家中，程子旭問他，他倆談的怎么樣呢？

    江羽騫沒說話，徑自走向陽臺，盯著那棵盆子里的枯萎梔子花樹暗暗出神……

    周皓蹲在花盆旁掘土的固執(zhí)模樣和那日在醫(yī)院時的可憐身影，此刻，不停地依次閃現(xiàn)在他腦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