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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京華子午在線閱讀 - 第59節(jié)

第59節(jié)

    龐中丞五十多歲, 個子不高, 長得慈眉善目,如今朝中幾位宰相老的老,病的病,龐中丞是最可能加同平章事,補(bǔ)入政事堂為相的人。

    龐中丞神情肅穆,聲音和緩:“貞吉可汗遣二位使者千里迢迢以神鷹進(jìn)獻(xiàn)我大唐皇帝,此鷹既是回鶻圣物,亦是我大唐之寶, 對神鷹之死,某等與二位使者所懷痛惜之情都是一樣的。為今之計,我們當(dāng)勠力同心,查明是誰害了這神鷹,給陛下和可汗一個交代,給神鷹在天之靈一個交代,二位使者以為呢?”

    到底是要當(dāng)宰相的人,一番話有禮有節(jié),桑多那利到底閉上了嘴,勉強(qiáng)點點頭。

    龐中丞扭頭看向三位才到的干支衛(wèi)將軍,對他們和藹地點點頭,“你們先去看看鷹吧?!?/br>
    周祈等叉手稱是。周祈又看一眼謝庸和崔熠,謝庸也看她,崔熠則撇一下嘴。

    周祈與何甫、尤大岡一進(jìn)院門,先看到兩個回鶻鷹奴的尸體,院中屋門處是另外兩個鷹奴的尸體,大理寺仵作吳懷仁正在院中填寫尸格。

    這幾個鷹奴都系利刃割頸而亡,身上沒有其他傷痕,腰間刀劍都在鞘內(nèi),在墻壁、地上青磚、院中花木等處,也未發(fā)現(xiàn)什么打斗痕跡,估計他們都是一照面便被殺死了。

    吳懷仁陪著周祈等一起走進(jìn)鷹房。這屋子并沒有周祈想象得慘烈。籠子門打開著,那鷹躺在籠子里,身下流了一汪血,旁邊又略有一點噴濺血,地上散著幾片鷹羽。

    周祈蹲下,仔細(xì)看這鷹。鷹的傷口在胸部,撥開羽毛細(xì)看,這傷口上寬下窄,兇手用的應(yīng)該是刀,也是一刀斃命。鷹爪很干凈,里面并沒有周祈希冀的血rou,反倒是頸背部羽毛上有擦抹血痕,估計是那殺鷹之人手上被噴了血,便在鷹身上擦了一下子。

    吳懷仁與周祈的看法相同,他據(jù)血墜推測,這鷹應(yīng)該是在昨晚戌時到亥時之間被殺的。

    龐中丞和謝庸、崔熠走進(jìn)來,回鶻使團(tuán)的正副二使還有鴻臚寺的人沒有跟著。

    “怎么樣?”龐中丞問。

    吳懷仁奉上尸格。

    龐中丞看過,點點頭,看看謝庸和崔熠,又看看干支衛(wèi)三個將軍,“如今沒外人,這事你們怎么看?”他的目光轉(zhuǎn)一圈兒,又放回到謝庸身上。

    “從現(xiàn)場看,當(dāng)是兇手叫開門,隨即殺了給他開門的兩個鷹奴,然后走進(jìn)院子,在屋門外殺死另外兩個,最后進(jìn)屋,從容不迫地殺死了神鷹?!敝x庸道。

    “戌時亥時客館里許多人還未休息,回鶻使團(tuán)的兩位使者都說未曾聽到呼救打斗聲,我讓人與附近院子里住客打聽,也說沒聽到什么聲響,現(xiàn)場也沒有打斗痕跡,幾個鷹奴的刀劍都還在鞘里,他們都是一刀斃命,頸間傷痕偏右,長約三寸,位置長短如此一致,這兇手當(dāng)是一人作案,且刀劍功夫極佳。他出手突然,動作又極快,鷹奴們既未來得及反抗,又未來得及呼救?!?/br>
    謝庸道:“從這些跡象上看,這應(yīng)該是一起熟人作案,此人是個功夫高手?!?/br>
    崔熠是個心里不存話兒的,“這不就是那位大將軍桑多那利嗎?他既然是回鶻大將軍,功夫應(yīng)該挺好吧?”

    龐中丞讓這直腸子逗得笑了一下,卻只點頭道:“熟人作案,功夫高手……是啊,要殺死這樣一只神俊的猛禽,又殺得這般干凈利落,確實是個功夫高手啊。”

    龐中丞問何甫、尤大岡:“兩位將軍,城中胡人,特別是吐蕃人可有什么異動?”

    唐與回鶻親睦,是吐蕃人最不愿意看見的。當(dāng)初安和公主入回鶻,幾次遭遇吐蕃人截殺,若非唐軍護(hù)衛(wèi)得力,回鶻也去接應(yīng),這位公主恐怕早已香消玉殞在和親路上了。此時代表唐與回鶻親善的神鷹被殺死,吐蕃人自然首先被懷疑到。

    何甫、尤大岡叉手:“自回鶻使團(tuán)到來,某等便加緊了對在京西南諸藩特別是吐蕃人的監(jiān)視,目前未發(fā)現(xiàn)明顯異動。今晨聽說神鷹被殺,某等又加派了暗探,今日,最多明日,當(dāng)便會有更細(xì)致的回報?!?/br>
    龐中丞又特意問周祈:“周將軍怎么看?”

    周祈搖搖頭:“下官只是覺得這鷹被殺得也太利落了些?;佞X蒼鷹動作極快,又兇猛,即便被關(guān)在這大籠子里,要殺它也不是容易事。反正以下官的本事,是做不到這樣利落干凈。”

    龐中丞再點點頭,“神鷹被殺,圣人很是震怒,這又關(guān)系到我大唐與回鶻的親睦關(guān)系,總要給回鶻一個交代才好,此案就拜托在座諸位了。”

    謝庸等都行禮。

    龐中丞自回去向皇帝回稟,與相公們商議,何甫、尤大岡出去查在京西南諸藩的細(xì)作,這回才剩下的只是“自己人”。

    “你們真不覺得是那回鶻人桑多那利?”崔熠問。

    周祈道:“他自然有嫌疑,他能叫開門,鷹奴們不防備,他功夫也好,但他動機(jī)何在?他得回鶻可汗信重,是可汗長子頌其阿布的拳腳師父,他是使團(tuán)副使,要獻(xiàn)鷹,要為頌其阿布求娶公主,他為什么要殺死神鷹?而且,你聽他講經(jīng)了嗎?他是個篤信神佛的人,這鷹被認(rèn)為是什么明尊神使,讓這么一個信徒殺了他們的神靈……有點難啊。”

    崔熠點點頭,也對,“阿周,你覺得像是哪一派的人?”

    周祈搖頭,“很難說。熟人這種事,回鶻使團(tuán)的人,鴻臚客館的官員、奴仆,客館中住的與回鶻親善的藩客都能叫開這院門,且不被防備。誰知道這其中藏臥著什么功夫高手呢?”

    “從動機(jī)上就更沒法說了,吐蕃人,混齊或者回鶻使團(tuán)中其他的人,甚至——”周祈看看謝庸和崔熠,“我們朝中某些人,都不無可能?!?/br>
    想來這也是龐中丞問到,謝少卿不從動機(jī)方面分析的原因。

    崔熠看周祈,“我們朝中人?”

    “如果這鷹死了,公主極可能就不用和親了?!?/br>
    “靜安縣主?”崔熠搖頭,“別開玩笑了,阿周。”

    周祈看謝庸:“謝少卿知道?!?/br>
    謝庸道:“那日我和周將軍來看神鷹,鴻臚寺許少卿著意打聽頌其阿布為人、年齡、相貌。朝廷中,除了縣主的人,想來不會有人在乎對方的年齡相貌。”許少卿要在這客館中安排個什么功夫高手,太容易。

    崔熠皺起眉頭:“難道許少卿是淮陰郡王的人?”

    淮陰郡王是戾太子之子,戾太子出事以后,與靜安縣主一度被廢為庶人,后來大赦,朝中諸臣勸著,才被封了郡王,從被關(guān)押的一處小宅中放出,挪到百孫院教養(yǎng)。他們兄妹患難相守,倒也不無可能……

    崔熠自己又搖頭,“不能!淮陰郡王是個只知讀書的呆子。老謝,不是誰個都像你,又能讀書,又精明的……他沒這么大能耐?!?/br>
    周祈失笑,崔熠比自己還沒節(jié)cao呢,不就是想去謝少卿家蹭飯嗎?

    崔熠問周祈:“你還懷疑是混齊?我看你與他處得好,簡直恨不得嫁給他似的……”

    謝庸皺眉。

    周祈嘿一聲,“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不就是愛看個長得好看的小郎君嗎?”

    崔熠笑起來。謝庸的眉皺得越發(fā)緊了。

    “若和親不成,他就是回鶻內(nèi)與大唐牽扯最深的人。同是可汗之子,回鶻又不講究嫡長,為何不能是混齊繼承汗位?若他繼承汗位,想來朝中都樂意得緊,派大軍幫忙不至于,但敲敲邊鼓兒是會的?!敝芷淼馈?/br>
    第77章 鴻臚少卿

    崔熠還是覺得混齊不是那等居心叵測的, “阿周啊, 你這是干這一行落下毛病了,看誰都像壞人。”

    周祈皺一下眉眼,還未說什么,已聽謝庸道:“周將軍所說,不無道理。旁的案件往往難在沒有頭緒,此案則難在頭緒太多?!?/br>
    崔熠哈哈一笑:“你自己就是多疑多思的,自然覺得她沒毛病。若你們倆這樣的配了夫妻, 家里不得成天跟《細(xì)作風(fēng)云》一樣。誰也別想在外面有什么小貓膩?!?/br>
    謝庸看一眼周祈,又垂下目,淡淡地道:“我不會在外面有什么?!?/br>
    周祈笑道:“我也沒有。我對美男們, 從來是點到為止,斷不會從風(fēng)流墮落到下流的地步?!?/br>
    崔熠笑起來。

    周祈也揚起下巴, 風(fēng)流一笑。

    謝庸抿抿嘴,面上微帶不豫之色, 說回正事:“此案頭緒雖雜, 也比沒有頭緒的好。我們一一排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一會兒我去一趟吏部。”

    周祈道:“那我們倆就去找回鶻使團(tuán),見一見混齊和桑多那利,聽他們說說詳情,順便見一見使團(tuán)里旁的人?!?/br>
    謝庸點頭。

    周祈皺起嫌棄的臉:“又得讓桑多那利噴一臉唾沫星子……”

    謝庸看看她,微提嘴角,“你站在顯明后面一些?!?/br>
    崔熠:“……”到底誰跟誰是兄弟?還能不能一起混了?

    周祈笑起來。

    出乎意料的,這回桑多那利沒亂噴唾沫星子, 他沒空兒,他正親自帶人準(zhǔn)備神鷹的喪禮。

    見了崔熠和周祈,桑多那利只問一句:“神鷹尸首你們可查完了?可以還給我了嗎?”

    混齊則依舊是好說話的混齊,對周祈和崔熠的問題有問必答。

    “那四個鷹奴是家父護(hù)衛(wèi),此次被專門撥過來守護(hù)神鷹,功夫上不敢說以一當(dāng)十,卻也都是部落里的好手。有人竟然能讓他們來不及拔刀,也實在讓人想不到?!?/br>
    “行館里確實有不少客人對神鷹好奇,大食使節(jié)贊達(dá)和契丹人蘇塔納肆都慕名來看神鷹,都是我們帶著他們?nèi)タ吹?。我們多次囑咐鷹奴,除了我們自己人還有大唐官員、行館仆役,不能私自讓旁人進(jìn)那院子?!?/br>
    “神鷹每日一餐,大約日暮時分喂食。草原上,路上,野兔最易得,周將軍懂鷹,知道喂鷹最好勿喂雜食,我們便一直喂它兔子?!?/br>
    周祈確實是懂鷹的:“兔rou很合適,不肥不瘦,吃兔rou的鷹長得壯,沒肥膘?!?/br>
    混齊點頭,嘆息一聲:“可惜……”

    周祈也惋惜地嘆一口氣,“不瞞貴使,我為能訓(xùn)這樣的神鷹暗自高興了好些日子,誰想到……”

    周祈又問:“喂鷹的rou條想來是行館仆役切好送來的?我在鷹房沒見到殺兔子的痕跡?!?/br>
    混齊再點頭,“行館里送的兔rou都很新鮮?!?/br>
    周祈又問起昨晚戌時亥時左右的事。

    “確實未曾聽到什么聲響。因原定今日獻(xiàn)鷹,昨日下午許少卿找我和桑多那利講禮儀的事,到敲暮鼓才散。吃了飯,大約戌末時分,我便歇下了。奴仆們中或有睡得晚的,一會兒招他們也問問,興許有聽到什么的也不一定。”

    ……

    周祈和崔熠在回鶻使團(tuán)所居的幾個院子繞了一遍,該問的能問的都問了,便晃了出來。

    “下面做什么?去鴻臚寺找許少卿?”崔熠問。

    “謝少卿去吏部了,我們得等等他。”

    “對,我忘了問老謝,他去吏部,莫不是查許少卿?”

    周祈點頭。

    “就吏部那官員履歷,都是最明面兒的東西,能看出什么?”

    周祈笑道:“那你就得問謝少卿了?!?/br>
    崔熠埋汰謝庸:“人人都說聰明人毛發(fā)稀,別看現(xiàn)在老謝頭發(fā)挺多,保不齊等他年紀(jì)大了,頭發(fā)就都掉光了,‘渾欲不勝簪’……”說著自己先笑了。

    周祈想象光頭謝少卿的樣子,那樣的身姿,那樣的清雋眉眼,為何竟然覺得有一種別樣的好看?若是穿個僧袍,燈下看經(jīng)……

    周祈的腦子又跑偏到一篇叫《古寺艷影》的傳奇上,說的是一只上古的蛇妖勾引得道高僧的事。那里面有一段極香艷的……

    正滿腦子的不正經(jīng),扭頭卻見那腦子里的身影朝這邊行來。周祈趕忙把妖怪高僧打架的事從頭腦中驅(qū)趕走。

    “使團(tuán)那邊如何?”謝庸問。

    周祈把查探所得撮其精要說了。

    “我有一個懷疑……”周祈看謝庸。

    謝庸知道她懷疑的是什么,“從吏部,我也約略查到一點東西,我們先去見許少卿。”

    許由滿臉晦氣,臉上又帶著些不解:“畢竟是皇城之內(nèi),畢竟是各國使節(jié)所居之地,我們自謂管得還算嚴(yán),出入有門禁,館內(nèi)有巡丁崗哨,那鷹和鷹奴竟然會悄無聲息地被人殺死……”

    “有心害人,沒有縫隙也能鉆出縫隙來的?!敝x庸道。

    許少卿點點頭。

    “我們此來,是想見一見典客署的官員,查一查負(fù)責(zé)回鶻使團(tuán)衣食住行的行館仆役們?!?/br>
    許由懂他的意思,“宴享飲食之事是典客丞蘇寶澄管著,其余則歸顧甘霖,我差人去叫他們?!?/br>
    “有勞了。”謝庸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