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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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庸崔熠湊近。 崔熠先拿起最上面的帕子,“呦,這是平康坊哪個娘子送的吧?”說著遞給謝庸。 謝庸看一眼,又聞一下:“帕子有些舊了,口脂香氣又極淡,應該不是平康坊的,許是路上得的, 或者在建州時有人送的。” 崔熠與周祈一對朋友所思所想總是一樣:“原來建州妓子也愛弄這一套啊,我還當只京城妓子們愛送這個呢?!?/br> “不知道別的地方,比如鄜州, 花娘妓子們是不是這般?!敝芷眄樧斓?。 謝庸不說話,拿起那幾個錦囊荷包看。 崔熠看周祈:“哎?我說阿周, 你總試探老謝做什么?老謝是真正經(jīng)。你們干支衛(wèi)就這么不信任人嗎?你從前還總說老謝跟嫌犯長得像……” 聽崔熠這么說,才想起來謝庸從前是鄜州別駕, 周祈趕忙解釋:“我不是……”周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順嘴說出的是鄜州, 不是蒲州、商州、晉州什么的,剛才那話說得忒像小娘子呷醋。 謝庸不看她,只淡淡地道:“不知道鄜州妓子是不是也這般?!闭f著放下荷包,拿起那幾張?zhí)一ü{。 周祈想不到謝少卿會給自己臺階…… 其實,不用臺階,自己也能跳下來。周祈若無其事地道:“我在東市見過這花箋子,挺貴的。能用得起這樣花箋的妓子當是南曲、中曲的,故而這凝翠臺主人倒是好找?!?/br> 崔熠道:“找著這位, 史端愛不愛吃藥,也就知道了?!?/br> “反正我是沒在這屋里找到放藥的紙包紙袋、藥丸臘皮或者盒子什么的?!敝芷淼?,“況且,這史端吃穿住用看著不像個富家子弟,這些藥都頗貴,他能買得起配得起?不過他的錢袋兒里倒是有些錢。” “他們是貢舉,吃住不花錢。這史生在東南今科士子中有些名氣,可賣字賣畫。多有客居長安的商人求其本鄉(xiāng)才俊之字畫的,這大概與經(jīng)商投錢類似,若該士子有一日發(fā)達了,這便是提前經(jīng)營好的關系。他錢袋里的錢大概是由此來的?!敝x庸道。 崔熠和周祈懂了,從來官商扯不清,卻想不到士子們還沒當官呢,就已經(jīng)開始扯不清了,也所以,這史端不一定沒錢買藥。 謝庸翻看那些詩賦。 有謝庸在,崔熠又是個看見字兒就困的,便不再看,只等他說。 “從字跡和詩賦上看,史生確實極有才情,性子風流不羈。除此之外,這幾首諷喻詩都切中要害,用詞又頗為尖刻,聰明人便是如此,說話喜歡一針見血,有的‘見血’還不行,還要‘見骨’,以彰顯自己見識不凡,史生大約便是此類。一個有才氣的、不羈的、說話偶爾尖刻的士子……” 謝庸想起潘別駕說的那位吳生來,士族子弟,好脾氣的謙謙君子,才情亦不凡,與這位史端又同考進士科,這樣兩個人…… 史端詩中又多有蔑視權貴之作,尤其愛諷刺無才能的尸位素餐者,那位潘別駕之才,能入得這位史生的眼嗎?史生這樣放誕的人平時會不會對潘別駕有不恭之舉?那位別駕晨間所為,果真只是為了建州士子名聲和自己官位才想一床大被蓋??? 周祈道:“不止如此,我看他那正經(jīng)書上都積了薄灰,這不是個靠用功讀書讀成的才子,純是天賦過人。這種人最招人恨。想想,自己埋頭苦讀十幾載,寫的詩做的文不如他這成天狎妓的好……” 崔熠深深點頭,“果然可恨!” 兩個狐朋狗友再次心有戚戚了。 戚戚完,崔熠也說出自己的疑惑:“我知道你們怎么想,懷疑那幾個貢舉唄。明天就是禮部試的日子,史生昨晚死了,這事確實蹊蹺??赡情T是從里面插著的,墻又那么高,關鍵他還是那樣的死狀……” “我上墻看了,并沒什么梯子飛爪之類痕跡。”周祈道。 “就是,”崔熠突發(fā)奇想,“莫不是什么女采花大盜吧?能飛檐走壁那種,見這史生長得不錯,便夜里翻墻進來……以致這史端虛脫而死?!?/br> 周祈“嘁”他:“你可趕緊的吧。我就不該借你傳奇看。還女采花大盜呢,你怎么不說是采補的狐仙?采花大盜……改日你都能寫傳奇去了?!?/br> “你以為我寫不了?就咱們辦的這些案子,我寫出來,不一定比那煙雨齋主人寫的《大周奇案》差?!?/br> 在文墨這種事上,同樣是個渣的周祈從來都維護崔熠,當下點頭:“至少你寫的人物說話肯定逗趣?!?/br> 崔熠笑著點頭:“就是。而且我也不會兩卷之間相隔數(shù)年!” 謝庸咳嗽一聲。 周祈不明白他咳什么,大約是嫌自己和崔熠說著案情又胡扯了,便把話題又拉回來,“那潘別駕說什么了?” 崔熠與她簡單說了。 周祈點點頭,“咱們下一步做什么?讓人去查這凝翠臺主人,詢問那幾個貢舉?可惜史端也沒個奴仆,這些行館又慣常是大撒手的,就連他昨日行蹤都不好查?!敝芷泶笾轮肋@些行館,有公廚飯?zhí)?,有打掃院子的奴仆,各住客近身的事是不管的。不似小旅舍,店伙計送水送飯什么都做?/br> 果然,“晨間我來時,行館主人帶著這松韻園的打掃奴仆在,都是一問三不知的。”崔熠道。 謝庸把東西都收回糕餅盒子,站起來:“讓人去查查這凝翠臺主人的事,我們挨個兒探訪這園中另幾個小院的住客。” 崔熠和周祈都交代下去,京兆府和干支衛(wèi)的人一明一暗地查,這“凝翠臺主人”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三人走出史端住的院子,一起往南走。 路雖曲曲折折,其實離著頗近。這個院子比史生的院子稍偏一些,但看著似乎更大。這是吳清攸的住所。 吳清攸帶著僮仆迎出來。 這位吳生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是南邊人的秀雅,穿一襲半舊家常袍子,腰間懸著美玉,帶著些舊族子弟特有的風姿。 聽說面前的是大理寺少卿、京兆少尹和禁衛(wèi)將軍,吳清攸叉手行禮,請他們去堂上奉茶。 “吳郎君知道,吾等是為史生之事而來。”謝庸開門見山地道。 “是?!眳乔遑怪?,面上帶些悲意。 “聽潘別駕說,吳郎君與史端時常一起歌詩唱和,稱‘長史短吳’,想來是極好的朋友?” “確實偶爾一起參加詩會,”吳清攸停頓一下,片刻方道,“確實是好友。” 謝庸看他一眼,“那想來對他行蹤、癖好知之頗多了。吳郎君可知道昨日史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特別是昨晚,他與什么人喝得酒?” “昨天白日他去了哪里,某不得而知。昨晚是我們這些建州貢舉一起吃得飯,因明日要考試了,便提前聚一聚?!?/br> “哦?在哪里聚的?” “便在這行館西門對面的宋家酒肆?!?/br> “何時散的?” “大約戌末時散的?!?/br> “然后便一起回來了?” “是?!?/br> 謝庸點頭,“這史生可有什么病癥?比如心疾?” 吳清攸猛抬頭看謝庸,臉上露出關切:“少卿以為莊之是心疾而亡?” “還說不好,從死狀上看,不無可能?!?/br> 吳清攸緩緩點頭,輕呼一口氣,“莊之身體還算康健,某不知他是否有心疾,也不知他是否有別的病癥?!?/br> “聽說他去歲臨考,也是病了,才缺考的?” 吳清攸張張嘴,片刻道:“去歲某尚在先祖父服期,于莊之缺考的事并不清楚?!?/br> 謝庸看著他。 吳清攸垂下眼。 謝庸再點頭,“皆道史生風流,吳郎君可知道他在長安與哪個小娘子相熟?” 吳清攸搖頭:“某說不上來。莊之風流倜儻,文采斐然,他的詩,平康坊的娘子們都愛傳唱?!?/br> “吳郎君亦擅詩賦,想來大作在平康坊亦傳唱甚廣?!北境孔佣嗯c妓子相交,并以自己的詩能被傳唱為榮,甚至還有因此被達官顯貴聽到,欣賞其才氣,而舉薦得官的。 “拙作失之斧鑿氣太重?!眳乔遑氐馈?/br> 謝庸微笑道:“吳郎君莫要過謙,近體詩重格律對仗,與歌、行、吟等古體比,就顯得不夠樸率,倒也不能說斧鑿匠氣,詩體不同而已。” 吳清攸看看謝庸,施禮道謝。 “不知吳郎大作能否讓某一觀?”謝庸突然來了興致,“某每日見的都是案牘,久不行風雅之事,不看風雅之文,今日借吳郎大作,洗洗眼睛?!?/br> 吳清攸謙虛施禮,拿來自己的幾篇近作,請謝庸指點。 此時士子考進士,要往達官顯貴府上送由自己得意詩作輯成的行卷,一些達官顯貴也愛提掖后進。謝庸若不是初到京城,估計府門也收到一堆行卷了。 謝庸點評了一篇小賦,又點評了兩首詩,吳清攸便不似原先那般沉默疏遠,臉上露出親近敬服的神色,又主動問了謝庸幾個問題,謝庸都答了。吳清攸施禮道謝。 “這首《賦得長安城東觀梅》,我在史生那里也見過,想來是詩會一起做的?” “是,臘月間在詩會上做的?!?/br> “其余諸人的可抄錄了?” “抄錄了?!眳乔遑眠^另一卷詩來,呈給謝庸。 謝庸展開,頭一首便是史端的。 評過了詩,謝庸便站起來,崔熠、周祈亦站起,吳清攸帶著僮仆相送。 一邊往外走,謝庸一邊問:“同園還住著一位呂生,一位焦生,聽說都是考明經(jīng)科的,吳郎君與他們相熟嗎?史端與他們如何?” “呂子耿直爽,焦?jié)驼J真,大家同路而來,互相照應?!?/br> 第51章 呂生焦生 呂直的院子在史端住處之北, 兩個院子離著很近, 只隔著有七八棵樹的小松林,繞行小徑也不過三四十步。 謝庸等走近,發(fā)現(xiàn)院門上竟然掛了鎖。三人對視一眼,這呂生不會也出事了吧?不然這種時候能去哪里? 三人往西走,又走大約五十步,便是焦生的住處。這里緊挨松韻園西門,出了這園門便是行館西門, 再出行館西門,便是坊中街道了。 謝庸上前拍門,迎出來的是兩個士子, 一個身材高大,方臉濃眉, 眉間有兩道豎紋,一個身材瘦弱, 細眉細眼, 看著很是斯文,都穿著舊布綿袍。 見是一著深緋、一著淺緋襕袍的兩位官員,兩個士子趕忙行禮,“某呂直,某焦寬,見過幾位貴人?!?/br> 謝庸和藹地道:“某與崔少尹、周將軍為史生之事而來,有幾句話想問兩位郎君。” 聽周祈是位將軍,二生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驚訝, 只是又行禮,請謝庸三人去堂上坐。 謝庸坐在榻上,看著呂、焦二人,“兩位郎君與史生系同鄉(xiāng)士子,一路從南行來,又同住了這幾個月,想來是熟悉的。這史端,生前有沒有什么病癥?” 呂直看一眼焦寬,答道:“某沒聽說他有什么病。” 焦寬亦道:“某亦不曾聽說他有什么病癥?!?/br> “若不是身體不好,他去歲為何缺考呢?”謝庸詫異道。 呂直看看謝庸,悶聲道:“并不是病了。某去歲也來考試,知道得清楚,他是頭晚去狎妓,起晚了?!?/br> 周祈與崔熠互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嚯”之一字,這位比咱們倆還不靠譜呢。 謝庸也略有些無語,停頓片刻道:“果然是個不羈的風流才子?!?/br> “這般不羈,今年還是貢舉,想來貴府刺史和別駕是著實欣賞其才華了?!贝藭r禮部試尚且不糊名,各州府試更是如此,頭一年史端因這樣荒唐的理由未能參加考試,第二年還能作為貢舉再次進京,著實有些蹊蹺。 呂直略顯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