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裴云舒回神，問，“怎么了？”

    小童欲言又止：“云舒師兄，你去看看吧。”

    裴云舒帶著小童走進了浴房，他昨晚掛在屏風(fēng)上的衣服還好好地搭在那里，不由心生疑惑，上前幾步細(xì)看，才在屏風(fēng)上發(fā)現(xiàn)了些不對。

    黏膩的水珠順著衣服滑落在屏風(fēng)上，百花盛開的屏風(fēng)，這一滴黏膩的水正好流落到牡丹的花蕊之中。

    裴云舒伸手摸了下衣服，上層的外衫是干的，腰帶也是干的，唯獨他貼身穿著的里衣，被掩藏在衣服最下方，摸上時就觸了一手粘液。

    裴云舒收回手，看著手上的透明粘液，轉(zhuǎn)身欲問小童何時發(fā)現(xiàn)的不對。

    但這一轉(zhuǎn)頭，他就看到小童眼內(nèi)轉(zhuǎn)瞬劃過的紅光。

    墻角的陰影擋住臉，小童聲音軟糯，困惑不解，“四師兄，怎么了？”

    裴云舒，“無事?！?/br>
    他拿出手帕擦去手上粘液，等收回手帕的時候，手上已經(jīng)有了一柄通體泛著青光的利劍，利劍朝小童襲去，劍身發(fā)出悅耳的顫鳴。

    “師兄……”小童，“你要干什么？”

    劍的速度毫不停留，但劍尖碰到小童的一瞬間，恍若花落池水，泛起了幾道漣漪，裴云舒回過神后，發(fā)現(xiàn)自己重新坐在了院中石桌旁。

    風(fēng)吹起他耳邊的發(fā)，一片綠葉旋轉(zhuǎn)著落在了他面前。

    負(fù)責(zé)院中灑掃的小童從浴房中走出，懷里正抱著裴云舒昨日換下來的衣服，裴云舒眨眨眼，把人招到身前，這次細(xì)細(xì)看了眼小童的樣子，再翻出了自己的里衣，衣物完好，仍然白凈而干燥。

    “師弟！”

    三師兄聲到人未到，裴云舒放下衣物，跟小童道：“去吧。”

    小童正要往門外走去，師兄弟幾人已經(jīng)走了進來，見這小童抱著衣物，便知道這是師弟身上換下來的。

    三師兄打開折扇揮了幾下，再笑容恣意地用折扇挑起框內(nèi)衣物，還未到鼻端，一聲輕佻的“好香”就說了出來。

    大師兄親自收走了他手上的折扇，轉(zhuǎn)而敲了他頭頂一下，小童低著頭不敢多看，匆匆從他們身側(cè)離開。

    “云舒師弟，”大師兄手里還拿著團成一團的蛇皮，直奔主題，“我們幾個來商量下怎么用這塊蛇皮?！?/br>
    “蛇皮暫且放一放，”云城笑容清潤，他悠悠坐下，看向裴云舒，擔(dān)憂道，“師弟，你昨晚可好好檢查過，有無異狀？”

    裴云舒抿抿唇，長睫垂著，在眼瞼上掃下一片陰影。

    云城看著他的表情，緩緩道：“莫非是有了異狀，只是師弟不想和師兄說？”

    另兩雙炯炯有神地眼睛看了過來。

    “……沒有，”裴云舒道，“我一切都好?！?/br>
    “無事便好，”云城換了一個話題，“師弟，這塊蛇皮，你打算做什么用？”

    裴云舒有些迷茫。

    前世拿到手的一切寶物，都是完好交到他的手中，如今得了這塊蛟蛻下的皮，他當(dāng)真不知道能拿來做什么。

    但傳聞蛟皮刀劍不侵，水火不沾，是做防御類法寶的好材料。

    這輩子他打定主意，師父和師兄們贈予的法寶，能推拒那便推拒；不能推拒的東西，如那塊血玉，之后怎么也要找個好東西補上。

    別人愿意給是別人的事，裴云舒如果接了，他就是不好。

    因此就算不喜蛇，但手頭緊，裴云舒也沒有拒絕，他細(xì)細(xì)想了下，“師兄，給我做一條腰帶的料就好。”

    云景搖搖頭，“師弟，你是大功臣，一條腰帶的料太少?！?/br>
    這個大功臣，聽起來卻讓人格外難為情。

    “不然整個蛇皮先緊云舒師弟做個外衫，要是有剩下的，再看看能不能給小師弟做個什么東西，”三師兄懶洋洋道，“咱們?nèi)齻€，倒不缺什么防御法寶?！?/br>
    云城輕輕頷首，“師兄覺得如何？”

    “那便這樣吧，”大師兄不等裴云舒拒絕，就讓裴云舒站起身，從袖中掏出軟尺，“師弟，師兄給你量量尺寸。”

    裴云舒，“師兄，這是你找到的，怎么能先緊我來呢？”

    他渾身寫滿抗拒，一舉一動皆是不愿。

    云景不說話，就這么看著他，他性子溫厚固執(zhí)，平日和老牛一樣和氣，固執(zhí)起來，也像牛一樣的能撞南墻。

    三師兄在旁邊連聲笑了，“師兄，師門有四師弟的尺寸，還需要你量什么？”

    裴云舒只道：“我不要這么多。”

    但這三位師兄，誰都沒有聽他說話，或許是聽到他說話了，但并不想按他說的辦。

    不管不顧裴云舒的想法，只按自己想要的來。

    裴云舒捏緊了手，指甲在手指上掐出一道月牙。

    等三位師兄都開始琢磨起外衫樣式時，他才提高聲音，“我不要！”

    師兄們頓時停住了話頭，轉(zhuǎn)過頭看他。

    裴云舒胸膛微微起伏，和他們一一對視，道：“我不需要?！?/br>
    氣氛凝固了一瞬，云城忽然笑了。

    他起身，長身玉立地走到裴云舒身側(cè)，寬大袖袍蓋住了小半張石桌，溫聲道：“師弟，師兄們把這讓給你，給你做件外衫，不是比腰帶要更好一些嗎？”

    裴云舒偏過頭不看他。

    云城只能看到他玉般的耳朵，和耳后絲絲密密的黑發(fā)，云舒師弟應(yīng)還有些怒氣，呼吸起伏稍快，一聲聲連著發(fā)間清香，一起傳入了云城這里。

    “四師弟，”云城的聲音更柔和，“師兄們?yōu)槟愫?，不要拒絕師兄們的好意，好嗎？不然，師兄會生氣的?！?/br>
    *

    等院內(nèi)沒了人后，裴云舒獨自坐在石桌旁。

    半晌，他從袖中掏出手帕，去擦拭桌上的水漬。

    那是一杯大師兄倒好的茶水，可是在云城靠近他的時候，就被他失手撞倒。

    衣袖也跟著濕了一片，但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裴云舒穩(wěn)住還在顫的手，看著看著，只覺鼻尖一酸。

    整個師門中他最怕的，就是云城。

    那日云城打斷他的腿時，也是笑著說道：“師弟，莫怕。師兄打斷你的腿也是為了你好，這樣你就不會再去小師弟面前晃悠，也不會再惹師兄生氣，對不對？”

    若用凡間的話形容云城，那便是溫潤貴公子，裴云舒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原來這樣的人生起氣來，會是那樣的可怖。

    這一句“會讓師兄生氣”，徹底讓裴云舒想起了自己被打斷雙腿時的畫面。

    他疼得往外爬，身上沾滿灰塵，但云城不放過他，他求著云城，讓云城放過他，他一定不去找小師弟，不會讓小師弟生氣，他會離開宗門，永遠(yuǎn)不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但云城還是生氣，高高的劍鞘舉起，再重重的落在裴云舒膝蓋之上。

    直至太陽落山，余暉撒在他的肩上，裴云舒才從回憶中回過神，御劍往宗門的領(lǐng)事處飛去。

    單水宗不止一個峰，但峰與峰的關(guān)系單薄，好久也不會出峰一次，但其實，單水宗是天下的大宗，年年都有數(shù)不勝數(shù)想要求得長生不老的人前來拜師。

    裴云舒想要領(lǐng)個任務(wù)，他不想待在無止峰了，他想出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即便只出去幾日也好，他想要松一口氣。

    等到了領(lǐng)事處時，裴云舒和里面的長老問了好，問有沒有他可以領(lǐng)取的任務(wù)。

    裴云舒還差一點就能突破到金丹期，長老這的任務(wù)用他卻是大材小用，只能挑挑揀揀，到最后時，苦著臉道：“你不若去找你師父，讓你師父給你挑些有益處的任務(wù)?！?/br>
    裴云舒卻搖了搖頭，懇切道：“長老，隨意給我一個任務(wù)就可，最好是遠(yuǎn)點的，來回耗時一點的?！?/br>
    他只想現(xiàn)在就走，趕快走。

    長老只能再給他找一找，但還是覺得實屬浪費，于是私下里捏了一道傳音符，把裴云舒找他求任務(wù)的事傳送給了凌清真人。

    “你且等著?！遍L老心道，這里沒有適合裴云舒的任務(wù)，總不能連凌清真人那里也沒有。

    過了片刻，天邊突現(xiàn)一只踏云而來的妖獸，氣勢洶洶直沖領(lǐng)事處而來。

    裴云舒聽到同門的驚呼，轉(zhuǎn)身一看，這妖獸已經(jīng)與他不過百米，再一眨眼之下，他已被妖獸扛在了背部，再次踏云而去。

    冷風(fēng)從側(cè)臉劃過，裴云舒回過神來，正要掙扎著跳下，妖獸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金色的豎瞳兇性不減，血盆大口張開，利齒閃著白光，“吼——”

    這是師父的滔天獸，前不久咬死過山下作亂的一窩妖怪，修為比裴云舒還要高些。

    裴云舒抓緊他的絨毛，給自己罩了一層結(jié)界，乖乖不動了。

    妖獸金色豎瞳里劃過不屑，馱著這弱小人類，再次加快了速度。轉(zhuǎn)眼就將裴云舒送到了凌清真人的住處。

    第5章

    這一來一回，裴云舒還沒見到師父，天邊光色已經(jīng)黯淡下來。

    他從滔天獸的身上下去，跟這長得高大威猛的妖獸道了聲謝，才走到房門之外，恭恭敬敬叫了聲：“師父。”

    房內(nèi)傳來一道悶響，隨后，凌清真人沉沉的聲音響起，“你去領(lǐng)事處想做什么?！?/br>
    裴云舒不說話。

    屋內(nèi)屋外一時都靜了下來，但沒過一會兒，滔天獸突然上前，巨大的腦袋推著裴云舒的腰，將他推進了凌清真人的房中。

    裴云舒一進門，房門就被一陣風(fēng)關(guān)上，外面昏暗的光線消失，屋內(nèi)沒有一絲光亮，如墜黑暗。

    過了一會兒，雙目適應(yīng)了黑暗之后，裴云舒才看到正座上有一個人影端坐其上。

    凌清真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他又問了一遍，“你想去干什么。”

    裴云舒低著頭，低聲道：“弟子修煉遇上了瓶頸，想要下山歷練?！?/br>
    “領(lǐng)事處的任務(wù)對你無用，”凌清真人聲音中的不悅突顯，“你如今需做的是打坐修煉，下山歷練也只是浪費時間?！?/br>
    “你還未到金丹，如何下山？”

    “師父，我……”

    “潮炎，”凌清真人打斷他的話，冷聲道，“將他帶回去?！?/br>
    他剛剛正在給云忘畫著符，想要讓符咒起到最大的作用，就要在靈氣最足時一氣呵成，凌清真人對每一條符咒都不甚滿意，也就在這事，他接到了領(lǐng)事處長老的傳音符。

    領(lǐng)事那兒的任務(wù)，都是為外門弟子準(zhǔn)備，裴云舒一腳邁入金丹，以他的資質(zhì)，進階金丹是早晚的事，不去好好修煉，反而要外出歷練，凌清真人冷著臉，絕不會同意這等無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