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即想要開口說話，但怕一出口他就忍不住哭出來，他從小到大不是沒有受過委屈，但被人冤枉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那種無論怎么辯解都不被人相信的無力感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他搖搖頭，不想把自己的脆弱示于人前，用力壓下涌上來的酸澀感，勉強對伍大牛笑笑，“你先工作吧，老板還在里面?！?/br>
    如果再因為自己連累了伍大牛那未免得不償失。

    伍大牛頗是恨鐵不成鋼，他為人性格就愛打抱不平，更看不得自己的朋友受了欺負，語氣都驟然拔高了幾分，“你就不能硬氣一點，你要急死我啊?！?/br>
    說著更是撓頭搔耳的，看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沖進去找大頭怪理論。

    顧即嚯的一下站起來按住伍大牛，不禁哽咽，“伍大哥，我求你回去工作吧，我會解決的?！?/br>
    伍大牛氣得鼻孔都要冒煙，你你你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只得氣沖沖的回去工作。

    顧即何嘗不知道自己這樣有多討人厭，從小林景衡就說他，總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欺負。

    可是他向來就是逆來順受的人，他學不會為自己辯解，也學不會與人爭執(zhí)，只會把委屈的難過都往肚子里吞，哪怕再痛苦也不想麻煩了別人。

    所以他才這么讓人看不起不是嗎，顧即頹廢的坐下來，苦澀一笑，像他這樣的人，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來欺負自己么。

    可這一次不同，虧空公款往小了說，是信譽問題，往大了說，已經(jīng)是觸犯法律的事情，他顧即哪怕再怎么軟弱，也不至于默默把所有別人施加給他的痛苦全部承受。

    他突然覺得不甘心，大頭怪即使是巧舌如簧，但他沒有做過的事情哪里是可以抹滅的，顧即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嚯的一下又站起來，怒火和委屈驅(qū)使著他堅定的往辦公室走去。

    顧即連門都沒有敲，直接推門而入，里面老板和大頭怪已經(jīng)在沙發(fā)上談笑風生，刺眼至極。

    “老板，我有些話和你說?！鳖櫦疵嫔珗砸?，一雙眉深深斂著，這讓素日看起來溫和至極的他多了幾分英氣。

    老板和大頭怪顯然沒想到顧即會去而復返，特別是大頭怪，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指著顧即大聲呵斥，“我在和老板替你求情呢，你要再來搗亂，擔心吃不了兜著走?！?/br>
    求情？顧即氣得渾身發(fā)抖，不理會大頭怪話里的威脅，深深吸一口氣，揚聲道，“你平時在廠里是怎么狐假虎威的，今天我就個明白?！?/br>
    顧即特地把辦公室的門給打開，好讓自己的聲音清晰的傳到每個員工的耳朵里——這實在是他這輩子做得最硬氣的事情，若不是大頭怪欺人太甚，又何至于把他逼到這個地步。

    老板詫異的看著這個溫和無害的男人在轉(zhuǎn)瞬間變得渾身帶刺起來，不由得道，“你說，我聽著?！?/br>
    大頭怪陰陽怪氣的叫一聲，“老板?！?/br>
    老板示意顧即繼續(xù)說下去。

    顧即呼吸沉重，字字用力，“老板，我今日實話實說，平時楊經(jīng)理在工廠里沒少利用自己的身份仗勢欺人，他欺壓員工，動不動就言語侮辱，如果我沒有猜錯，他肯定沒少和您打小報告，廠里有幾個員工因為受不了他的虛偽辭了職?！?/br>
    顧即越說越氣，臉色都漲紅了三分，他這輩子逆來順受多了，從未想過原來自己為自己出氣是這樣的感覺。

    “還有，平時原本應該是他做的工作，十有八九壓到了我身上，而今天賬本出了錯，他順水推舟將錯推到我身上，這賬目，肯定是楊經(jīng)理動了手腳?！?/br>
    大頭怪大喊，肥碩的手指指著顧即，“你胡說八道什么？”

    顧即怒視著他，“我是不是胡說八道，廠里的員工都可以作證?！?/br>
    他擲地有聲，深深喘息，咬著牙恨恨的模樣，看起來著實是被逼到了絕路的無畏無懼。

    外頭先是一片鴉雀無聲，大家恐怕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們一副人畜無害的顧主管也有這么伶牙俐齒的一面，倒是給他多了幾分男子氣概，令人不禁震驚。

    伍大牛最先反應過來，哐當一下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來大聲喊，“我為顧即作證，他說得都是真的?！?/br>
    說著看向廠里的員工，希望得到大家的附和，“你們怎么了，都說話啊?！?/br>
    可是員工們面面相覷，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他們不過是給別人打工的，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平時和顧即玩得再怎么好，可一旦觸及到他們自身的利益，就要想上七分，有沒有必要為顧即出這個頭。

    伍大牛不敢置信的看著低頭不語的同事，震怒道，“小顧平時怎么對你們的，你們都啞巴了？”又怒視何穗子，“你倒是說話啊?！?/br>
    可何穗子也只是安靜而抱歉的低下了頭。

    顧即顫抖著回過頭去看著平時玩鬧在一塊的同事，一顆心猛得往下沉，他明白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的，誰都不容易，可即使這樣想，心里卻還是無法邁過那道坎——他就像是個自作多情的勇士，感動的只有自己。

    這比被冤枉的感覺還要難受，顧即死命咬著牙，心如死灰，伍大牛還在后頭指責沒有站出來的人，可是顧即明白，沒有誰能夠為了誰毫無條件的出頭，他不能強求大家附和他，說到底，他們也只是怕扳不倒大頭怪日后得到報復罷了。

    只有伍大牛應答顧即令大頭怪就像只打了勝仗的豬，他立馬耀武揚威起來，陰陽怪氣的諷刺，“顧即，你滿口謊言，好在平時我怎么對大家的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br>
    又轉(zhuǎn)向老板阿諛奉承，“老板，員工是支持誰的，您也看到了，這顧即壞人還敢先告狀，無恥至極，這種人留在我們廠里簡直敗壞了我們廠的名聲，您看？”

    老板原先還有幾分相信顧即的苗頭，卻因為眾人的沉默開始懷疑，他探究的看向顧即，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起顧即來——是個容貌清秀，身材纖瘦的男人。

    原先合作的林景衡特地要自己照顧他，可這人并沒有什么過人之處，現(xiàn)在還出了這檔子事情，他要保人也有些難度。

    顧即心中翻江倒海，今日他嘗盡了黑白顛倒，孤軍奮戰(zhàn)的痛苦，這比他以往受過的所有委屈都要來得洶涌猛烈。

    這樣一個地方，上司不信任他，同事也不支持他，他留在這里還有什么用呢？

    未等老板做出決定，顧即面如死灰，一雙眼驟然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他字字咬牙切齒，“老板，您不用為難了，我會辭職，但那四萬塊錢絕對不是我私吞的，希望您能調(diào)查清楚，還有，請您不要輕信您身邊的小人?！?/br>
    他在廠里兩年，從未這般暢所欲言，但得來的結(jié)果卻實在令人心寒，可是他不后悔，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么選擇。

    他不要再被人看不起，更不要像林景衡說的那樣因為自己的沉默寡言被人欺負。

    老板緩緩起身看著顧即，顧即抿著嘴微微鞠躬，不再說話退出去，順帶把門給關上了。

    外面一片死寂，所有人像做錯了事情一般都不敢抬頭看顧即。

    伍大牛氣到面色青灰，可他說到底也是個人打工的，沒有什么發(fā)言權(quán)，為顧即說上兩句話是他力所能及，他還有家要養(yǎng)，現(xiàn)實讓他不能義薄云天到要和顧即一起辭職的地步。

    “小顧，你?！蔽榇笈Ｌь^望了下天花板，緊緊捏著拳。

    顧即很感激伍大?？显诰o要關頭站出來為他說話，他用力拍拍伍大牛的肩膀，真心笑了笑，“伍大哥，我沒事，別擔心我?！?/br>
    他也不怪廠里其他人，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強求別人和他同仇敵愾。

    顧即對著不敢看他的員工笑著，假裝若無其事道，“大家不用為我難過，這是我自己的決定，其實我早就想換工作了?！?/br>
    員工紛紛抬起頭來看他，有愧疚，有自責，但其實這已經(jīng)于事無補，顧即注定無法再留下。

    伍大牛憋紅了臉不講話，顧即踱步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面收拾著——沒想到，嫌棄了兩個冬天的桌子就這樣離他而去了，他前兩個月才貼好報紙呢，也不知道誰那么有福氣坐到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