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ta其實那時候還并沒后悔，她是見慣浪子的，二十年前聶行秋去世，靳云森在國外開他的演唱會，最后一面也不見，葉霄的叔父，還有大導(dǎo)演陸赫，都是被人傳頌的故事。她是不信這世上有什么錯過的，一切都是時機未到，成不了就是成不了，怪不得旁人。

    四月她總算拿下博誼那節(jié)目，顏爍終于承認她是比蘇容更難纏的經(jīng)紀人，乖乖簽下天價片酬。預(yù)算更是驚人，邊播邊拍，一路旅行穿越歐亞大陸，第一站就去巴黎。博誼背后確實能量驚人，第一期旅行攻略里儼然寫著法國大革命，別的綜藝“死”字都要打引號，他們第一期就講法國斷頭臺。

    她其實不指望這節(jié)目大爆，觀眾都是上完一天班打開手機刷刷精神快餐，誰愿意聽你給他上課？這兩年紅的綜藝要么用沖突吸引人，大撕特撕，立起一個壞到讓人無法忍受一定要打字發(fā)微博罵幾句的形象，也算是另類的心理發(fā)泄，要么就強行咯吱人，這兩年諧星又漸漸火起來，都是年輕的丑角，平凡中帶點滑稽的模樣，逗人笑一笑。

    但博誼錢多，為了自己公司的新視頻網(wǎng)站，舍得砸錢弄獨播，這節(jié)目倒是無可取代——誰有閑錢弄這個的同類型節(jié)目？所以也算轟轟烈烈弄了起來。Rita獅子大開口也是有理由的，娛樂圈平均學(xué)歷高中頂天，這兩年選秀偶像多，只怕跌到初中也有可能，除了黎商誰還能分得清羅伯斯庇爾是誰，何況他還會說法語。

    但黎商總歸是不開心，本來Rit還擔(dān)心影響錄制狀態(tài)。但是先行篇去敦煌——是Rita爭取來的。連一些不對外開放的洞窟也逛到了，算是迎合這兩年熱烈的民族自豪情緒，出國旅游前先宣傳一波自家的家底，給年輕人科普科普。也免得到時候發(fā)現(xiàn)黎商這家伙能背誦濟慈，卻念不出李白的詩，讓觀眾看了生氣。本來夏弋那邊最近就玩得陰，動輒往黎商混血身份上扯，先投誠一波總歸沒錯。

    但黎商這次的態(tài)度很平和，甚至比之前要好，在華麗的天女壁畫前認真聽大學(xué)教授給自己講解什么是盛唐，眼睛神色深沉如海。

    黃蕾她們都當(dāng)黎商是已經(jīng)好了，只有Rita暗自心驚。上了年紀都知道，那些年輕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多少有點表演人格，轟轟烈烈必不能長久，反而是這樣的暗傷難愈合。

    果然黎商這次就不如之前傲慢，雖然他骨子里底色仍然是冷漠而疏離的，但對于這些不再像之前一樣漠然抗拒——他這人對世界是有種很高傲的拒絕姿態(tài)的，所以也常常容易被誤解。很多人見識了他已經(jīng)學(xué)過的那些東西，就以為他的拒絕是故意。就像陸赫怎么都不肯接受他就是不喜歡電影的事實。Rita看過他中學(xué)經(jīng)歷，知道就連那些都未必是他想學(xué)的，與其說是學(xué)，不如是那學(xué)校給他烙上的烙印，是帶著陰暗的記憶的。像他看得懂梵高，人人就想和他聊藝術(shù)聊美，還多半是些半吊子，以前黎商也只有一句回應(yīng)：“滾”。

    這次他異常平靜，當(dāng)然還是沒什么興趣，只是看，滿壁的畫瑰麗而飄逸，有種讓人目眩的震撼感。他難得沒有話里帶刺暗諷宗教，竟然也耐心聽了兩個小時講解，插的話還是詢問句，問同時期是不是波斯帝國滅亡，壁畫的原配色應(yīng)該是什么。

    Rita當(dāng)時在旁邊跟現(xiàn)場導(dǎo)演說話，聽見“配色”兩個字，心中一驚。

    她知道他為誰問配色。

    蘇容如果在這，一定會很喜歡這些壁畫。

    先行篇錄完，Rita功德圓滿，去和尹總吃了頓飯，回來辦理交接事宜，她知道尹總很快會指下新的經(jīng)紀人，多半是和黃蕾分而治之。黃蕾負責(zé)營銷部分和黎商日程，經(jīng)紀人負責(zé)工作室運營，和影視資源這些，可能像博誼的顏爍那樣，是娛樂圈外的人，認真把這工作室當(dāng)成公司來經(jīng)營。

    臨走她去見黎商，黎商正準(zhǔn)備去錄制節(jié)目，偌大家里空空蕩蕩，仍然與三個月前一模一樣，除了客廳多出一只巨大的海水魚缸，里面一只魚也沒有，只養(yǎng)著一只海螺。

    她仍然像個經(jīng)紀人，帶了吃的上門，還有一瓶酒，黎商家里從來東西齊全，是有規(guī)矩的那種齊全。她常喝酒，家里有酒柜的人多，黎商家是唯一能把白葡萄酒杯和紅酒杯分得清楚的。但他不喝，只是替她開酒，放在醒酒器里醒著。

    “黎蕊的事……”Rita從來直截了當(dāng)：“你們一定因為那個大吵了?！?/br>
    “我知道?！?/br>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蘇容不會聽，但黎商就是要聽見他親口說出來，他就是要說著誅心的話，明知道他一定會哭。

    像一場心照不宣的謀殺，她，Adam，程曼，秦蒹葭，還有黎商……誰沒捅過幾刀呢，大象也扛不住的。何況蘇容從來纖細敏感得像只貓。

    meimei現(xiàn)在該流浪到哪了，不管是哪，都好過這里吧。人心多殘忍，Rita還記得他第一天來工作室的時候，那個帶著點驕傲的笑容，說“我可是我?guī)煾傅年P(guān)門弟子”，哪怕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想到這個笑容都會心軟吧。

    但他們就是下得了手。

    紅酒的黑醋栗酸澀香氣中，她聽見黎商問她：“Rita，我是壞人嗎？”

    她本能搖頭，“不是嗎？那蘇容為什么會被折磨成這樣呢？”

    他語氣仍然很平靜，但她的眼睛很快就發(fā)熱了，她幾乎是帶著點求饒地，伸手過去按著他手臂，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