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這個他一直認為毫無責(zé)任感的人，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又一次做了個甩手掌柜，徹底與他曾經(jīng)帶來的災(zāi)難和一直替他盡義務(wù)的人們說拜拜了。

    譚霜手里是一包警察剛剛遞給自己的東西。

    一包小零食。

    他拿到的時候還十分摸不著頭腦，那些玩意兒被塑料袋子一層一層包著，粗略看去足足二十多袋，有些已經(jīng)過期了，包裝變得皺又癟。

    警察說：“是他給你買的，說要交給你，一定要我們帶回來，可能是他自己偷偷攢下的?！?/br>
    譚霜坐著打開來看，小餅干，薯片和果凍之類的東西，他小時候嘴饞，看見什么都想買，如果不是穆櫻子拉著他去超市悄悄給他買點，自己估計一輩子都吃不了幾次這樣的東西，在當時那個年代基本不會有家長愿意一口氣為孩子買那么多零食。

    尤其是他們這樣的家庭，并不算富裕，玩具他從來沒摸上過，好吃的也吃的少。

    對著父親的尸體拆開東西吃聽起來是一件很詭異的事，但是譚霜手上的動作已經(jīng)不會跟著腦子走了，他塞了個果凍在嘴里，很涼，有水果味的汁液不小心流出來，滿口都是甜的。

    他沒有辦法，也沒有勇氣去看白被單下面的景象，只能拼命用眼睛盯著那只手看。

    那口果凍咽下去，譚霜喃喃自語道：“保外就醫(yī)也是奶奶要求的嗎？”

    沒有人回答他。

    “奶奶怎么辦？”譚霜又說，“你可從來沒和我說過，什么原因……”

    “我現(xiàn)在長大了，就今天，剛好十八歲，可以接替你繼續(xù)照顧她?！?/br>
    譚霜想了想，還是決定站起來，他知道床上那人現(xiàn)在什么也聽不到，也不可能看得見他，譚志堯?qū)τ谧约鹤詈竽且稽c印象應(yīng)該還保留在七年以前，和穆櫻子一樣的，只是他現(xiàn)在沒法知道自己長大后的模樣了。

    買了好些小零食給他，還自作主張地拔掉管子放棄繼續(xù)治療，聽上去像是給了補償后的一心求死，從此以后，愿你我再屋瓜葛。

    殺人償命的報應(yīng)晚了幾年，如今還是兌現(xiàn)了。

    譚霜一出去，屋子里就只留下那具冷冰冰的身體，還有正對著他的木凳子上，留著一個空了的果凍殼。

    怎么還敢盼望他真的有一天會回來。

    不，盼望這個詞，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譚霜出去了才后知后覺地感到渾身發(fā)冷，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恐懼感在他體內(nèi)叫囂，他連手指尖都是涼的，撐不住地就像直接躺在地上眼睛閉起來，只當這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噩夢。

    曲珦楠在他耳邊喊了半天，都沒辦法把他的神智喊回來。

    譚奶奶還睡在病房里，他們過了一會兒才和趕到醫(yī)院的穆櫻子一起去看。

    所幸老人這邊只是悲傷過度，沒有大礙，這應(yīng)該算是今晚不幸中的萬幸。

    葬禮辦得簡單，棚子在家門口支起來一天多，這個男人生前的行為并不被過多的人知曉，但他的一生也實在無法被稱作光彩。

    譚霜想不起來那時候整日整夜的折磨了，還有他在病重昏昏沉沉地跟去了什么地方，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到現(xiàn)在他全都記不清楚，本能地反應(yīng)是，那些也許也全部只是夢而已。

    “今年年初被查出來肝癌晚期，死者母親被我們聯(lián)系過一次，于是辦理了保外就醫(yī)，但是費用問題一直沒有完全解決?！?/br>
    “我們以為她會去借錢給兒子治病吧，但她好像又沒和任何人提起過，街坊鄰居也沒有誰借過錢給她，她在老家的親戚都表示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br>
    穆櫻子點點頭，很平靜：“這事大概只有我……我們知道，沒告訴過其他人。”

    沒了解過事情前因的警察問：“你是他老婆？”

    “前妻?！?/br>
    “哦哦?！?/br>
    這就有點讓他們不知所措了，“你們早就離婚了，孩子誰帶？”

    “他奶奶一直照顧著，我在外面打工，最近才剛剛回來?！?/br>
    “你借錢給孩子奶奶，然后拿給……他爸爸治病嗎？”

    “……算是吧。”

    那個年長一些的警察來了以后聽說這些事，點點頭，“他之前因為殺人入獄，那件案子還是我辦的，我好像記得，當時她兒子說是在醫(yī)院治病，要求不要向孩子透露過多案情，也不要去問孩子什么。現(xiàn)場勘察后又審問了這個人，那天他是去要賬，但是沒想到對方先拿刀子動手，他應(yīng)該是屬于正當防衛(wèi)時的過失殺人。”

    “對，那家里搜到了刀具之類的，報案的不正是死者的……”

    他們這樣一說，幾個對這起案子有所耳聞的警察都想起來了。

    “這么多年，她們居然都沒告訴孩子嗎？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父親早就已經(jīng)入獄的事?！?/br>
    譚志堯的骨灰被裝進小小一方骨灰盒里，離這座城市不遠的地方有陵園，他的骨灰被安放在那里，譚家賣掉了一間房，在那買了一塊墓地給他。

    “這年頭，死人住的地界也不便宜了?！崩暇煸诩依锍燥埖臅r候提起了這件案子，卻并未透露涉案人員的更多身份信息，崔皓身上還穿著警服，晚飯過后，崔母收拾著碗筷，父子倆披上外套又走了，“今天夜班，不回了?！?/br>
    崔皓說：“媽你自己在家早點睡?！?/br>
    “媽知道，注意安全啊?！?/br>
    崔皓走之前，母親還在門口問：“楠楠什么時候來家?。窟@里里外外都沒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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