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斯蒂森翻了翻日程表，安慰道，“放心吧，下午還是季和肖的對手戲，沒你們什么事。”

    “那就好，”唐納德拍拍胸口慶幸道，“哪天要拍我和肖的對手戲?qū)а菽阋欢ㄒ崆巴ㄖ遥业煤煤脺?zhǔn)備，那小子太可怕了。”

    “沒問題，”斯蒂森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調(diào)侃道，“季，你現(xiàn)在是不是很有壓力？”

    季冕看了肖嘉樹一眼，點頭道，“沒錯，不入戲的話我可能跟不上肖的節(jié)奏。”

    被逼到改變表演方式，這是季冕出道以來的頭一回，但他并不懊惱，反而充滿了期待。肖嘉樹就像一個寶盒，每一天都會帶給他不同的驚喜。

    第八十六章 肖少爺殺青

    自從拍完“感情覺醒”那場戲后，季冕發(fā)現(xiàn)肖嘉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自己身上，雖然還是聽不見他的心聲，但他時時刻刻都會跟隨在他身邊，著實讓季冕松了一口氣。他發(fā)現(xiàn)肖嘉樹的狀態(tài)是跟著角色走的，前期的001毫無感情，他也就冷冰冰的，中期的001開始對智者產(chǎn)生好奇并暗中觀察，他也就粘著他不放。

    連續(xù)拍攝十多天后，肖嘉樹終于要殺青了。他今天只有兩場戲要拍，一是“守護(hù)”，二是“犧牲”，難度都挺大。

    斯蒂森把他叫到身邊說道，“肖，待會兒你就靜靜看著躺在地上的季，當(dāng)他閉上眼睛時，你再把他抱起來。重點還是在眼神的變化，這個就不用我來說了，你應(yīng)該明白？”

    肖嘉樹點點頭，“明白，情感和理智在掙扎，但最終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

    “沒錯，就是情感戰(zhàn)勝了理智，這對一個機器人來說是非常不得了的事?！彼沟偕鸭久岷斑^來，“季，你躺著等死就可以了?！?/br>
    季冕：“……”

    “守護(hù)”這場戲說的是：探險小隊在突圍的過程中遇見了一群蟲獸，為了送走小女孩，智者留下殿后，并受了重傷。當(dāng)他以為自己快死了的時候，001卻中途折回來，把他給救了。正如他無法舍棄001那般，001也無法舍棄他，這是一種因果輪回，也是兩人關(guān)系轉(zhuǎn)變的開端。他們從相互忌憚最終變成了可以交托后背的戰(zhàn)友。

    斯蒂森一聲令下，腹部“破了一個血洞”的季冕就躺在了亂石堆里，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讓他顯得十分狼狽。他茫然地看著天空，似乎在追憶，又似乎什么都沒想。

    不遠(yuǎn)處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應(yīng)該是聞見血腥味找來的蟲獸，季冕艱難地伸出手，將插在靴筒里的匕首抽出來，準(zhǔn)備做殊死一搏。雨點太過密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只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

    一串沉重的腳步聲傳來，001頎長的身影破開雨幕，來到他的身邊。他微微彎腰，用淡漠至極的目光看著狼狽不已的智者。智者也回望過去，輕笑道，“是你啊?！?/br>
    兩人互相凝視彼此，誰都沒說話。攝像機分別給他們的眼睛來了一個特寫。季冕的眼里只有從容赴死的平靜，肖嘉樹的眼里只有漠視一切的虛無，他們一個不指望對方能救自己，一個也不準(zhǔn)備伸出援手。

    只要智者死了，001就能徹底獲得自由，他當(dāng)然不會愚蠢的放棄這次機會。但他明顯高估了自己的理智，當(dāng)雨水落入他眼里時，他迅速眨了眨眼，虛無頃刻間消散，有奇異的光點注入瞳孔，令他看上去似乎多了一些生氣。他歪歪頭，露出一個細(xì)微的、困惑的表情，“你可以下令讓我救你?！?/br>
    季冕始終凝視著他的雙眼，毫無芥蒂地笑起來，“不用了。001你走吧，離開地球，離開銀河系，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br>
    肖嘉樹眼里的光芒明明滅滅，似乎在經(jīng)歷劇烈的掙扎，但他的臉始終像石頭那般堅硬。

    季冕根本沒想過他會救自己，于是慢慢閉上眼睛，清淺地笑起來。能死在故土，而非化為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怎能不叫他滿足甚至愉悅？為了奪回這片土地，為了人類的未來，他可以慨然赴死，無怨無悔。

    肖嘉樹盯著他看了很久，久到熄滅了。他的理智似乎戰(zhàn)勝了情感，促使他做出正確的決定。他轉(zhuǎn)過身朝雨幕中走去，nongnong的霧氣吞沒了他的背影，但過了幾秒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季冕身邊，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季冕猛然睜開雙眼，滿臉都是不敢置信。

    “守護(hù)你是我的最高程序，閣下?！毙ぜ螛涞恼Z氣和表情都很冰冷，但只有季冕知道他的內(nèi)心是多么溫暖，就像一片淋過雨水、頃刻間便開滿了芬芳花朵的沙漠，美得令人目眩。

    季冕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CUT！”斯蒂森當(dāng)機立斷地喊道，“這條過了，準(zhǔn)備下一條。季、肖，我發(fā)現(xiàn)只要是對手戲，你們從來不會NG?！?/br>
    “我也發(fā)現(xiàn)了，這大概就是默契吧?！奔久崃⒖虖男ぜ螛鋺牙锾聛恚p笑道，“我重不重？”

    “死沉?！毙ぜ螛涮貏e耿直地回答。

    季冕把一條毛巾蓋在他腦袋上，用力揉了兩把，滿臉都是莫可奈何的笑容。

    斯蒂森看了一遍回放，找不出任何問題，當(dāng)即拍板道，“肖，快去化妝，我們馬上拍攝你的最后一場戲‘犧牲’?！?/br>
    “犧牲”這場戲說的是：探險小隊的宇宙飛船被蟲潮包圍，眼見大家再沒有可能活著離開地球，001毅然決然地喚醒了自己的機器人大軍。但人類植入大軍的病毒還在，它們通過內(nèi)部網(wǎng)絡(luò)開始攻擊001的主程序，使他因內(nèi)核爆炸而死。機器人大軍拖住了蟲潮的腳步，也讓探險小隊得以平安離開。

    這是001徹底覺醒的一瞬間，也是他步入死亡的一瞬間，該怎樣把這個交替的過程表現(xiàn)出來，對任何演員來說都是個難題。但肖嘉樹顯然已成竹在胸。在場記打板之后，他捂著胸口倒下，四肢開始抽搐。這是內(nèi)核過熱引起的，再過不久，當(dāng)病毒徹底侵占他的內(nèi)核中樞，使其爆炸，他將步入死亡。

    “死亡”這個詞匯對他來說是那樣陌生，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永遠(yuǎn)存在。但看著頭頂不斷升空并逐漸消失的宇宙飛船，他一點兒也沒感到后悔，他始終抿直的唇角微微往上勾了勾，竟露出一個不像微笑的微笑。他的眼珠不斷顫動著，在一聲巨響過后，終于定格在眼眶里，沒了焦距也沒了光芒，兩行液體緩緩從他的眼角流淌出來……他的表情是平靜甚至愉悅的，但襯上這兩行液體，卻無端令人心酸。

    短短幾十秒的戲結(jié)束了，斯蒂森盯著顯示屏許久沒說話。

    肖嘉樹走過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導(dǎo)演，眼角尚未干透的淚水讓他顯得有些茫然。

    “你……”斯蒂森擰眉道，“為什么要流淚？機器人是沒有眼淚的。”

    “我也不知道，它不知不覺就流出來了?；蛟S那不是眼淚，是內(nèi)部導(dǎo)管融化后泄露的潤滑油或者液態(tài)能源什么的？反正那絕對不是眼淚?！毙ぜ螛洳亮瞬裂劢?，顯得更茫然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那樣演。

    斯蒂森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便大笑起來，“哈哈哈，親愛的，你太神奇了！沒錯，沒錯，就是這個狀態(tài)。001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感情，更不知道在關(guān)鍵時刻，他將犧牲自己去拯救人類。他有了生命，有了靈魂，但他自己卻毫無所知。他所做的一切都出于直覺，他是一個已經(jīng)覺醒，卻還處于蒙昧狀態(tài)的半生命體，如果再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能成為有血有rou的人?！?/br>
    “沒錯，是那樣?！毙ぜ螛淇隙ǖ攸c頭。

    “親愛的，你入戲太深了，你就是001，001就是你，你無意識的表演才是最真實也最具說服力的。這條過了?！彼沟偕瓱崃业?fù)肀?，嘆息道，“與你合作非常愉快，祝賀你我的孩子！”

    “祝賀你殺青，肖！”

    “你的演技讓我印象深刻?！?/br>
    “有時間給我打電話，小甜心。”

    眾位主演紛紛圍攏過來與肖嘉樹擁抱、合影。編劇還把他拉到一旁說悄悄話，“肖，你的表演帶給我很多靈感，我準(zhǔn)備寫一個關(guān)于智能機器人的劇本，想讓你當(dāng)主演，你能把聯(lián)系方式給我嗎？我太愛你扮演的001了，愛到心碎，我想專門為他寫一個故事！”

    “當(dāng)然可以?！毙ぜ螛湔郎?zhǔn)備把電話號碼和社交賬號給他，季冕走了過來，“我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你稍后找我就可以。如果劇本足夠精彩，我會考慮投資?！?/br>
    “謝謝老板！”編劇興奮得臉都紅了，反復(fù)確認(rèn)后才離開。

    “拍完戲你有什么安排？”季冕把人帶回化妝間。

    “回國。”肖嘉樹言簡意賅道。

    “什么時候？”依然聽不見他在想些什么的季冕感到非常頭疼。以前的肖嘉樹是多么鮮活的一個人，現(xiàn)在卻成了這樣……他必須想辦法讓他恢復(fù)正常。

    “今天，我媽在催我。”肖嘉樹從助理那里要來很久沒看過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