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笑意還未消，他又不由得輕聲嘆了一口氣。

    ……嗯。

    已經(jīng)開始，想你了啊。

    他已有許久不曾回到過這個國度了，從酒店的窗口隱隱能看到仿佛條緞帶般綿延向遠方的萊茵河，河水靜靜的，滿載著星輝，泛著寶石般的光澤，他躺在床上，微微闔上眼，仿佛又被這熟悉的異國景色一把拽回了十六歲那一年。

    其實早早便有了預感，一天比一天要令人害怕的母親眼底冒著尖銳的光，捏著他的下巴反復打量他的臉——顧岷從她的面上看到了無窮無盡的著她大張開嘴，頭發(fā)散亂，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這不行！”她的聲音又尖又利，仿佛黑板上刺啦劃過的鉛筆，神經(jīng)質(zhì)地來回叨念，“這不行……你的嘴，你的嘴一點也不像你父親……這不行！”

    “你……”

    她的眼底燃起了火光。

    顧岷在半夢半醒間，又看到了十六歲那年看到過的雪亮寒光，來自一把鋒利的手術(shù)刀的反光。他看見了已經(jīng)滴著藥水靠近自己的針頭，曾體驗的恐懼在這一瞬間突然翻山倒海重新漫了上來。

    “為什么？”

    他與初見的江邪一同蹲在萊茵河畔望著水時，無數(shù)次喃喃自問。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偏偏是我？”

    明明這世上有千萬人，可手握大權(quán)的上帝卻偏偏選擇了一個無比虔誠的信徒，并施給他從出生時便如影隨形的苦難。他在這個生身母親的禁錮下，活的像是一只永遠被關(guān)在籠子里、怎么也施展不開翅膀的鴿子，然而這女人卻仍舊不滿足，瘋狂地搖晃著他的牢籠，沖他嘶聲喊：學??！你怎么不會像我愛的那只夜鶯一樣唱歌，你應該和他一模一樣！

    而那時眼睛明亮的陌生少年蹲在他身側(cè)，聽他敘說這令他絕望甚至心生死志的一切，卻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拍到他額頭上。這一巴掌像第一聲響起的春雷一樣沉重有力，倏忽劃過天空，一下子便把這漆黑的夜幕扯碎了。

    “反抗啊，傻子！為什么不反抗？”

    “你為什么要被他們所cao縱？你看看這個你——你看清了嗎？你真的想做那只被拔掉羽毛的鴿子嗎？”

    顧岷望著他，他的眼里就藏著這萊茵河的粼粼波光。

    風聲、水聲、小提琴聲……這些聲音于耳畔飄蕩纏繞著，可也許是夢到了這個人，這夢也不再是之前那般令人心頭發(fā)慌的，當顧岷在鬧鐘的吵鬧聲中支起雙臂坐起來時，他甚至隱隱覺得，這一切仿佛都是一個帶了些甜意的美夢。

    被定好的鬧鐘喚起來的顧影帝坐直身，望了眼外頭還沒亮的天色，又確認了下酒店里的網(wǎng)絡信號，向自己身后墊了個枕頭，開始認真地……準備搶熱評。

    再過五分鐘，就是江邪新專輯的第一支MV正式公布的時候。江江家的鳥會錯過這樣重要的歷史性時刻嗎？當然不！

    此時此刻，顧影帝也顧不得猜想他這個小號是不是已經(jīng)暴露在江邪的眼皮底下了，江江家的鳥一直活躍在熱評區(qū)，若是不留，只怕會更加引起江邪疑心。

    況且……

    顧影帝想了許久，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什么地方露了餡，他從不在江邪的面前登錄微博，也不曾在江家老宅用過這個賬號，思來想去，顧影帝無論從哪個角度想也覺得，這一次可能只是個單純的巧合。當時的江邪應當是只想找粉絲交流，除了關(guān)注他外，還關(guān)注了其他幾位大粉頭，顧岷看著妹子們亮出自己被正主關(guān)注的截圖時，不由得更加安心了。

    為了一次意外，要不要犧牲自己經(jīng)營許久的小號？

    顧岷的回答是：當然不！

    他無視了因為江邪的關(guān)注而紛至沓來的評論和私信，直接點進了江邪工作室的官方微博，與祁樂樂率領的粉絲大軍一同靜靜地等待著。

    分針指向十二時，界面刷新。

    一個嶄新的視頻出現(xiàn)在最上方。

    點點點！點進去！

    顧影帝飛速戳了進去，并成功在空蕩蕩的評論區(qū)留下了第一條留言：【江江家的鳥：沙發(fā)沙發(fā)，要抱著我家江江一起坐！(～￣▽￣)～】

    底下一堆搶不到熱評的小粉絲憤憤咬著小手帕，給這位拉仇恨的大大留評。

    【要不要這么過分，比軟萌比不過，比手速也比不過……難怪江江只關(guān)注她，不關(guān)注我……】

    【這個妹子是開外掛了嗎？羨慕到三百六十度原地打滾！】

    【單身二十年練出來的手速嗎？麒麟臂啊妹子！】

    顧影帝看完了妹子們的酸言酸語和哭哭唧唧，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開了視頻。江邪工作室的logo于通體漆黑的背景色里慢慢浮現(xiàn)在眼前，像是盛放在波濤上，隨著看不見的水紋輕柔地搖晃。

    緊接著畫面一黑，再亮起時，江邪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中央。

    鏡頭是自上而下打的，他沉浮在一片近乎透明的海域中，張開雙臂仰躺著。風很靜，掀起的波浪也不大，他略帶茶色的劉海被潤濕了，裸露在外的鎖骨上也被鍍上柔柔一層水光，這種光澤莫名地柔和了他身上銳利的鋒芒，澄澈的如同水上涌動的泡沫。

    這一幕在攝像機中美得出奇，看著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緊接著，他眼睫顫動了下，睜開了眼。

    顧影帝抿起唇，聽到了自己心臟驟然漏掉的一拍——那雙眼睛直直地對著鏡頭看來，明明處在澄凈的水里，他的眼睛里卻藏著明亮的刀鋒。

    下一秒，他從身上摸出了一把槍，對著鏡頭毫不猶豫便是一擊，隨著清脆的碎裂聲，畫面應聲而破！

    這才是江邪的風格。他扔掉手里的線頭，在循環(huán)往復的黑色迷宮里反復摸索，舞蹈肆意而狂放，節(jié)奏一聲聲卡著鼓點，讓人的心跳也跟著驟然加快起來，到了甚至無法負荷的程度。酣暢淋漓，如同飲下滿滿一瓶烈酒，灼熱感從喉嚨一路燒到五臟。

    播放結(jié)束后，顧岷的心跳仍然有些快。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方猶豫了下，隨即果斷地又將進度條拖到了最開始，認真地再看一遍。

    這一次的速度就要慢上許多，顧岷細細琢磨過每一個鏡頭，這才心滿意足把手機放下了。

    【江江家的鳥：啊，真是太完美了啊……美顏暴擊，么么么么一百下！】

    口袋里消息提示音突然響起，江邪拿出手機，瞥了眼屏幕，隨后不禁低低地笑起來，手抵唇角，半闔著眼，笑里都透著邪氣。

    這個傻媳婦兒喲。

    傻的讓人心尖都癢癢，恨不能直接把人拖過來，按照他微博里說的，給他一百個大么么。

    他若無其事給點贊數(shù)最多的幾條評論都回復了，一溜的都是【朕已閱】，到了江江家的鳥那一條時，特意從表情里翻出了顆紅通通的心。

    【江邪V：嗯，么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