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說：“還行，就是跟坐牢一樣，沒勁?！?/br>
    他壓低聲音說：“我想你想的都快瘋了?！?/br>
    小冬說：“我也是。”

    白晝因為被罰禁賽，整個人都有點憋屈。小冬說：“好好訓(xùn)練，等復(fù)賽了拿個金牌回來，讓他們知道你的實力?！?/br>
    白晝答應(yīng)了他。小冬怕被人看到了，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br>
    白晝?nèi)滩蛔∩焓置嗣哪?，小冬把手覆在他的厚手套上，舍不得他，心里挺難過。

    當(dāng)天晚上小冬從酒吧下班回來，見一個男人站在他家門口。小冬走近了發(fā)現(xiàn)是他父親，臉色登時就變了。他立刻轉(zhuǎn)身就走，他父親追過來，一把揪住他的領(lǐng)子，低聲道：“小崽子上哪去，??？不認(rèn)識你親爹了？”

    孟小冬一見他渾身就忍不住要打哆嗦，感覺從小到大的噩夢回來了。他爸打他就像惡鬼索命，最厲害的時候打折過他一條胳膊，發(fā)起酒瘋來完全沒有道理可講。孟小冬好不容易躲出來工作，沒想到他又找上門來了。

    孟小冬站在路燈下頭，燈光照在他爸的臉上，皺紋像是一道道來自地獄的裂口，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吞噬下去。

    他爸咧著嘴直笑，眼里閃著興奮的光，掄起大手照著他的頭噼里啪啦地扇了幾個巴掌，喘著氣說：“可讓我找著你了，躲出來當(dāng)鴨子？從小就是個娘娘腔，長大了出來賣屁股，挺有你的啊，掙了不少錢吧？”

    孟小冬特別想哭，可是他不敢出聲，他還得要臉。他說：“我沒有，我掙的是干凈錢。我給人端盤子打工，交完房租剛夠活命的，沒錢給你。”

    他爸一腳踹在他小腿上，把他踹的跪在地上，說：“你還跟我裝！老子跟了你好幾天了，你白天去見白晝了吧？他是什么人？長跑冠軍，前途無量啊！上次網(wǎng)上打人的不就是他嗎？我看見他護(hù)著你了，跟護(hù)老婆似的。要不是網(wǎng)上到處傳那個視頻，我還找不到你呢！你說我要是把你倆的關(guān)系捅出去，別人怎么說？”

    小冬心里慌得厲害，說：“你別胡說，我們倆就是普通朋友?！?/br>
    他爸掏出手機(jī)，把照片湊到他臉跟前道：“還嘴硬！普通朋友搞爬墻私會這一套??？還親手摸臉的，我都給你拍下來了！”

    小冬慌了神，伸手去搶手機(jī)。他爸兩腳就把他踢倒了。小冬爬起來，喘著氣說：“你想怎么樣？”

    他爸湊過去說：“給錢，二十萬。不給我就把照片和你們的關(guān)系都公布出去。上回打人沒被搞臭算他運氣好，要是接著再爆個搞同性戀的新聞出來，你說他還能有前途嗎？”

    小冬氣得渾身發(fā)抖，說：“你別訛我，我真沒錢?！?/br>
    他爸說：“沒錢找你男人要啊。他是冠軍，有不少獎金吧。為了前程也得給錢啊?！?/br>
    他拍了拍小冬的臉，說：“給你三天時間，到時候不拿錢來，你就等著跟他一起出名吧！”

    孟小冬氣得渾身打哆嗦，回去大哭了一場。他滿腦子都是從小挨打的情景，他媽被打跑了，接下來的罪他繼續(xù)受著。他昏天黑地的活到大，一直在痛苦里掙扎，直到跟白晝在一起，他才有了喘息的余地。

    他剛以為自己從此能活的像個人了，現(xiàn)實又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他的罪無邊無際，這輩子都受不完。然而白晝是無辜的，孟小冬不愿意連累他。

    他次日取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八萬塊，再加上之前白晝放在他這里的一張卡，上頭有十萬塊錢。他說小冬租的公寓太差，讓他拿這些錢換個好點的住處，再添些衣服、買點喜歡的東西。小冬舍不得花，說要幫他攢著，等攢夠三十萬就付首付，兩人一塊買個房。

    然而他們設(shè)想的未來不會到來了。

    小冬把十八萬現(xiàn)金取出來，裝在一個皮箱里。他約了他爸在湖邊見面，晚上十點多鐘，郊外沒有人。他打開皮箱，露出大量的鈔票。

    他爸十分興奮，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坐在地上開始數(shù)錢。孟小冬看著他貪婪的模樣，心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惡鬼，如果真的有，那應(yīng)該就是他的模樣?！?/br>
    四下靜謐無人，孟小冬心里都是恨意。有那么一瞬間，他想把面前這人推進(jìn)湖里去，然而他下不了手。

    他不是怕死，他活著沒什么意思，這種茍延殘喘的人生不值得留戀。

    他被他爸打了一輩子，善良從來沒能保護(hù)他。然而可笑的是，當(dāng)他想要殺了眼前這個惡鬼的時候，他的善良卻攔在了他的面前。

    孟小冬覺得自己的人生和人格都是一個巨大的笑話。他覺得極其諷刺而又悲哀，或許今天晚上該淹死在湖里的人是他自己。

    他爸?jǐn)?shù)完了錢，一雙眼像要突出來似的，惡狠狠地瞪著他說：“還差兩萬塊錢呢？”

    孟小冬從口袋里掏出個金屬的打火機(jī)，輕輕地?fù)芘鈿?，平靜地說：“沒了，傾家蕩產(chǎn)就這些，我還跟人借了十萬塊。你要就拿走——”

    他這話還有后半截沒說：“不要的話，這十八萬我一把火燒了。我抱著你一起投湖，死了一了百了?！?/br>
    他爸見他打著了火，在錢上有意無意地擺弄，隱約意識到了他想干什么。他連忙說：“算你走運，老子今天心情好，給你少兩萬，便宜你了！”

    孟小冬把他手機(jī)里的照片刪干凈了，又把內(nèi)存卡抽了出來，手機(jī)還給了他。

    他爸扣上鎖，把皮箱扔上他的破摩的，扔下孟小冬就這么走了。

    孟小冬留在湖邊，安靜站了良久，在枯萎的蘆葦叢中坐了下來。

    他捂著軍大衣，整個人像個小孩似的蜷縮成一團(tuán)，無聲地哭了。

    天亮?xí)r分，孟小冬回了出租房。他把房子收拾干凈，準(zhǔn)備離開了。

    他提著行李站在門口，對著空蕩蕩的房子說了聲再見，跟他與白晝的那段短暫的幸福時光告別。

    他輕輕關(guān)上門，去了火車站。他買了一張去西藏的火車票，他想遠(yuǎn)離人群，躲到一個沒人認(rèn)識他的地方。

    文藝青年都說青藏高原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能洗干凈人的靈魂。孟小冬下了火車，抬起頭來，天空碧藍(lán)如洗，干凈的有點刺眼。

    他輕輕一笑，覺得這里雖然很好，但是他心里的天堂在一個極北的地方。有個天使曾經(jīng)帶他去那里朝圣，在那里他們一起看見了極光。

    數(shù)年后，白晝獲得了奧運會的冠軍。小冬站在吧臺后面擦著酒杯，一邊看著電視里白晝的身影。他第一個沖過了終點線，興奮地回過頭來，高舉著雙手向觀眾臺揮手示意。

    觀眾臺上成了歡呼的海洋，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所有人都為他驕傲。

    鏡頭里的白晝目光停留了一瞬，他的表情很認(rèn)真，仿佛在尋找什么人，又像是想要說什么。

    那個瞬間，小冬覺得整個世界安靜無聲，一切都是純白的，只有白晝身上有色彩。

    他想，他明白他要說什么。

    耳畔忽然響起了蟬鳴聲。陽光從窗戶里照進(jìn)來，有點刺眼。孟小冬想起了那年夏天，白晝訓(xùn)練完，擦著汗走過來對他說：“喂，你是不是來看我的？”

    孟小冬嚇了一跳，心里慌的不得了，抓起書包就跑。

    樹蔭里的知了太吵，他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沒有聽清楚白晝后面的那句話。

    他喊道：“你等等我，咱們順路一起回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