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問這個問題。”李稠說，“烏木令是用來給人承諾的，我不想輕易給人承諾，因為那樣會很麻煩。”

    宮天雪望著李稠：“我知道，我沒有要求交換一個問題，只是用它來起誓，來代表我的誠心而已。”

    “但是用了它，我就要給出承諾，所以就像上次那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問我一個問題。”李稠道。

    宮天雪不知道李稠為什么突然松口了，他喜出望外，但是又有些忐忑。

    “持羽沒有調(diào)。教過你？”李稠問道，這問題有些羞。恥，出口時，他臉上微微發(fā)熱。

    “絕對沒有，掏心掏肺講沒有，”宮天雪正色道，“這世上能調(diào)。教本教主的只有你一個人?！?/br>
    “不用……說額外的。”李稠別開目光，現(xiàn)在連看著宮天雪都有些羞。恥了。

    “哦，我自愿說的，掏心掏肺回答買一送一?！睂m天雪展顏笑道。

    “……輪到你問了?！崩畛矶⒅雷?，提醒他。

    宮天雪一激動，差點脫口問出“你最喜歡什么姿勢”，但類似于這種問題，還有一大堆候選，都不是最著急要問的，現(xiàn)在關(guān)鍵問題是，他想了解李稠的想法，想了解李稠的身世經(jīng)歷，以及李稠為什么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明明喜歡他，卻又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和我在一起？”宮天雪緊盯著李稠，緩慢而清晰地問出這句，他很怕李稠說“換一個問題”，因此緊張地捏起了拳頭。

    李稠暗暗嘆了口氣，他估計宮天雪就會問這個問題，而他之所以答應(yīng)宮天雪再用一次烏木令，就是為了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死?！崩畛碚f。

    宮天雪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等到這么一個回答。

    “什么？”宮天雪懷疑自己聽錯了，“我怎么會死？”

    “人都有百年之后，但我沒有，所以……”李稠的聲音低下去。

    如果不是有烏木令在手，宮天雪會懷疑李稠又在敷衍他，這理由未免太奇怪了吧？因為百年之后的事發(fā)愁，所以干脆不要和正值年輕力壯的戀人在一起？因為宮天雪會老死，所以不愿意和宮天雪在一起？你要說因為宮天雪會老，會變丑，可信度還高一點。

    “阿稠，你這也想得太遠了吧，再說我一個修真者，壽數(shù)本來就比普通人長，說不定二三百歲才死，呸，說不定五六百歲呢，干嘛要為了幾百年后的事情，拒絕現(xiàn)在的我?。课彝耆珶o法理解，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回答?！睂m天雪一臉困惑地望著李稠。

    曾經(jīng)也有一個人，正值青春年少時，一臉困惑地望著李稠，問過他差不多的問題。

    “李叔叔，你為什么不能留下來陪我呢？難道你不喜歡我考取功名嗎？那我不去了……”

    “李叔叔，我和語緋就要拜堂成親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到時候一定要來呀。”

    “李稠，皇上命我去海外尋訪長生不老的仙藥，你……應(yīng)該知道點什么吧？”

    “李稠啊李稠，誰能想到，你這般年輕，我這般衰老，你卻是我爹的兄弟？哈哈哈哈哈，造化弄人，我因求仙藥而死，你卻歪打誤撞得了仙藥，求死不能，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br>
    一幕幕過去的情景如走馬燈般閃過眼前，烈火騰起，掩去尸身，再定睛看時，只有一地白骨。

    時隔數(shù)十年，天大的悲痛，也變成了心頭隱隱的鈍痛，偶爾有相似的場景出現(xiàn)，才會稍微勾起那時的回憶。

    李稠不敢想，再經(jīng)歷一次，從小看著一個人長大，看他一直到老，到死，會是怎樣的感受。更何況，之前經(jīng)歷的不過是叔侄親緣，再親也就是同宗的長輩與晚輩，此時面對的宮天雪，卻是要徹徹底底地介入他的生活，每一個早晨，每一個黃昏，天天都會見面，時時都在一起，更何況還有更親密更深入的結(jié)合，留下諸般記憶，都將刻入骨髓之中，若是再經(jīng)歷一次死別，李稠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fā)瘋。

    “不是我想的遠，而是我經(jīng)歷過?！崩畛韲@了口氣。

    “所以你的應(yīng)對方法，就是徹底別在一起，不要見面？遠遠地跑開？”宮天雪仍然覺得匪夷所思，“雖然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么，但是，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必經(jīng)歷那些?！?/br>
    李稠遲疑地看著他。

    “假如你長生不老的話，我也一起長生不老就好了啊，我聽說修成元嬰之后，就會有不滅元神，再往上，渡劫返虛，破碎虛空，飛升成仙，不老不死，只要你相信我，愿意等我，我就敢破九天雷劫，逆天改命?！睂m天雪得意洋洋地說道。

    彼時宮天雪尚且年輕，又天賦異稟，并不覺得修煉是什么難事，碰到的最大難關(guān)也就是走火入魔，因此這話也說得率性直接，但滿滿的真心是不容置疑的。

    不過到了后來，他被雷劈了幾次之后，才知道當(dāng)初輕輕松松說出那番誓言的自己是多么天真幼稚，但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爬完……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

    李稠卻是知道渡劫成仙有多么難，他看著宮天雪信誓旦旦的樣子，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道：“元嬰往上，不過是個傳說罷了，九州之內(nèi)，還沒有哪個有名有姓的人曾經(jīng)修煉到那么高的境界，你這么自信滿滿，雖然是好事，可也只是一個美好的愿望罷了?！?/br>
    “阿稠，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一個美好的愿望，但對我來說，就是一定要拼命實現(xiàn)的愿望，這個愿望假如沒有你的支持，就是夢幻一場?！睂m天雪站起身來，目光中流露出渴求的態(tài)度，他走近李稠，慢慢蹲下身，單膝跪地，不顧李稠的阻攔，跪坐在他腳前，雙手抱住他的膝蓋，自下而上，祈求著說，“你就答應(yīng)我，滿足我這個愿望，假如我修煉不成，你就走，頭也不回地走，我絕對不攔你，好不好？”

    李稠的心已軟化，其實，在將真實想法和盤托出的那一刻，他已經(jīng)做好了向?qū)m天雪妥協(xié)的準(zhǔn)備，因為現(xiàn)在的宮天雪一定不會對他放手。

    持羽的話還回蕩在他耳邊。

    “你明知道他真心一片，你勾勾手指，他就會傻乎乎地跟你走?！?/br>
    “李稠，最會玩弄人心的人，不是我持羽，是你啊?！?/br>
    是這樣么？

    也許是吧。要不然，以李稠斷絕往來的本事，宮天雪就算有再大能耐，也不能再見到他一面。

    也許是孤單的太久了，明知道和人往來過密，將來一定會遭到反噬，可是卻又忍不住去接近人。

    留下回憶的地點越多，將來不能去的地方就越多，但那又怎樣呢，在孤獨了很長時間之后，沒辦法放棄這么一個愿意把真心一片付給他的人。

    李稠閉上眼睛。

    他必須得承認(rèn)，持羽確實很厲害，持羽看出來，他舍不下宮天雪，但又不敢接受，只有把他逼到絕境，他才會從自己密不透風(fēng)的殼里稍微出來一下。

    “好?！?/br>
    在說出這個字的時候，李稠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把時間回轉(zhuǎn)到張嘴之前。

    宮天雪卻歡呼一聲，站起身來，抱著李稠往床上一拋，自己跟著滾了上去。

    “但是我有個條件?！崩畛頀暝鷮m天雪商量補充條款。

    “不管什么條件，反正你答應(yīng)了，你不能反悔?！睂m天雪心里撲撲直跳，生怕李稠又一口回絕，不管，不管李稠說什么，反正已經(jīng)說好了，其他他都聽不見，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

    “我又沒說反悔……”李稠無奈，把宮天雪牢牢捂在耳朵上的手往下拉，“你先聽我說，別耍小孩子脾氣。”

    “那你說，我考慮考慮要不要聽見?！睂m天雪望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