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怎么，”洛特長舒一口氣，“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愿望也不能一瞬間全部實現(xiàn)……我一個一個去實現(xiàn)總可以吧？”

    伯里斯窩在他懷里心想：很好，大君的狀態(tài)正在恢復(fù)正常，他開始進行跳躍式對話了，這才是他的日常習(xí)性的一部分。

    如果這是在外面，比如和學(xué)生一起旅行時，或者在蘇希島上，或者在教院內(nèi)……伯里斯會對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比較排斥，洛特蹭上來的時候，伯里斯總是手足無措。但他不愿推開洛特，因為這么做會顯得很小家子氣，于是他就尋找各種借口，爭取冷靜合理地走開……

    可現(xiàn)在這次不太一樣，被洛特一把抱住的時候，伯里斯沒有感到慌張，反而還更加心平氣和了。

    就像是聽到了無聲的承諾，讓他不用一直懸著心。

    這是為什么？是不是因為……我習(xí)慣了？伯里斯暗自思索，始終不得正解。

    他不知道的是，此時洛特也懷著類似的心思。只要輕輕擁抱著小法師，他就能將種種疑慮與欲求暫時推遠(yuǎn)。

    沒過多久，伯里斯終于感到不自在了：“呃，大人，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洛特改為攬著他的肩，一副“你去哪我肯定也要跟去”的架勢。

    “回神殿遺跡一趟，”伯里斯說，“那里還留著一大群活尸呢。它們清醒著，卻有沒有自主意識，不生不死地堆在那里……這樣不太好。我得把它們‘送回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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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上次的經(jīng)驗，這次他們花在路上的時間少了很多。回到地下神殿時，太陽還沒落山。

    身為死靈學(xué)研究者，伯里斯對活尸并不陌生。但看著這些“復(fù)活”的牧師時，他仍然心生敬畏。

    起初他以為書上殘余的力量能復(fù)活附近所有尸體，現(xiàn)在看來并非如此：只有黑湖牧師們能被書喚起，普通墳塋中的死者根本無動于衷。

    書沒有主動去召喚誰，牧師們也沒有提前布下計策，事情是自動發(fā)生的。沒有任何人去籌劃復(fù)活，一切都是旁逸斜出的力量所造成的意外。

    那些人生前一直膜拜著逝去之神，追尋著圣物，傳唱著故事……也許是某種力量將他們與書本聯(lián)系在了一起。

    這是奧術(shù)研究尚未涉足的力量。

    很多人都覺得cao縱奧術(shù)的法師大魔頭最可怕，而元素與神術(shù)的力量是自然無害的，實際上恰恰相反，越是無人干涉的力量就越危險。

    正因為如此，伯里斯才不愿讓洛特輕易接觸那本書。直覺告訴他，一旦骸骨大君接觸到書，很有可能會產(chǎn)生他預(yù)料不到的后果。

    他沒有證據(jù)，一切都只是直覺。年輕法師愛講理智和邏輯，上歲數(shù)法師都很相信直覺。

    伯里斯走進主神殿，洛特留在石門外等著他。如果洛特也走進去，尸體們會向后退得太遠(yuǎn)，影響伯里斯的施法效果。

    石門內(nèi)響起了念誦咒語的聲音。洛特把門推開一道小縫，偷偷望進去。

    他總覺得伯里斯施法時的聲音和平時的不一樣。平時伯里斯的聲調(diào)溫和又不失堅定，在施法念咒時，他的聲音反而變得虛忽柔軟。

    法師慢聲細(xì)語著，每個音節(jié)都像黑夜一樣綿軟，安靜，潤物無聲。

    它引導(dǎo)非生非死之人重回深淵，如冰冷的海潮淹沒他們，熄滅他們身上虛假的生命之火。

    當(dāng)所有尸體都不再動彈時，洛特突然回憶起了昨天午睡時的夢。

    他面前是破碎的戰(zhàn)旗，腳下是累累亡骸。目光所及之處，活物難尋，盡是死亡。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戰(zhàn)場上誰勝誰負(fù)？他們是在斬殺仇寇，還是在驅(qū)逐魔鬼？來自煉獄的軍隊都去了哪里？為什么戰(zhàn)死的年輕士兵會與陳年枯骨倒在一起？

    包圍住我的風(fēng)暴是什么？走向我的人又是誰？我該如何抵達黑湖，如何取得逝去之神的力量？我為何會渴求尋找黑湖？得到力量后，我又期盼得到什么？

    《編年史》與《頌歌集》自會為他奉上答案。

    洛特閉上眼，視野里全是那本書的形象。黑鐵色的封面就像無波瀾的黑湖，另一側(cè)的圓鏡上映著他自己的臉。

    他越來越能體會到伯里斯的擔(dān)心了……現(xiàn)在他自己也很憂慮：我對竟然那本書如此渴望，這根本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即使意識到了異常，他也無法去抵抗這種渴望。

    “大人？”伯里斯已經(jīng)出來了。他站在洛特身邊，滿臉的小心翼翼。

    洛特回過神來：“嗯？你施法結(jié)束啦？它們都死完了？”

    伯里斯驚訝地打量他：“您……您怎么了？”

    “我沒事啊，怎么了？”

    回答完之后，洛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的異常。

    與法師四目相對，對方的灰綠色眼睛里映出了他此時的模樣：布滿黑色鱗片的骷髏頭顱，頭上長著彎曲的長角，暗紅色的火苗在眼眶中不停閃爍……他變回了非人的狀態(tài)，自己卻渾然不覺。

    怪不得他隱隱覺得伯里斯忽然特別嬌小，原來是他自己變高變壯了。

    我得表現(xiàn)得像平常一樣，不能嚇到伯里斯——洛特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他腦子轉(zhuǎn)得飛快，馬上就想到了應(yīng)對方法。

    他沒有立刻變回人形，而是稍稍壓低身體，一手摟住了法師的肩膀。

    他說：“看著你在那施法，又看到這么多尸體，我想起了亡者之沼，心情變得十分沉重……伯里斯，我想親你一下?！?/br>
    “說得像您沒親過似的……”伯里斯嘟囔著。

    大君眼中的火苗橫向抖動著，看起來挺愉快：“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模樣——我用這幅面孔親過借用別人尸體的你，卻沒親過你本人。現(xiàn)在四下無人，氣氛剛好，我要試試?！?/br>
    說完，他躬著背，一手輕輕托著伯里斯的下巴，用裸露在外的黑色牙齒碰了碰法師的嘴。

    現(xiàn)在的他沒有嘴唇，他只能用牙齒或者下顎骨去碰人。

    接吻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所以他只是淺嘗輒止。吻完之后，他馬上變回人類外表，并及時在臉上堆滿笑意。

    他一手摟著伯里斯，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那本書，把所有思緒都集中在法師身上。

    兩人并肩離去。他們身后，沉重的石門再次完全封閉了起來。

    神殿又變回了墳?zāi)梗缭綍r空相聚的牧師們永遠(yuǎn)安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