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說謝干什么，這不是應該的嘛?！笔掃M不樂意。

    丁穆炎手機響了，是手術室來催他下一臺手術。

    “麻煩往后推半個小時，我這邊臨時有點事?！倍∧卵椎馈?/br>
    沒把爺爺安頓好，他也無心手術，久經(jīng)考驗錘煉出來的強大心臟有一點動搖。

    “我去幫爺爺辦手續(xù)?！?/br>
    “我陪你一起?！笔掃M連忙道，“你忙的話交給我，我會處理好的，你放心去工作。”

    人總有孤立無援的時候，再獨立再強大也總有需要人幫助的時候，比如現(xiàn)在的丁穆炎?；炭值男臐u漸回到原處，找回了原有的節(jié)奏，不安的情緒漸漸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溫柔的暖意滋潤心田，仿佛身處在無邊的黑暗中，但只要有人在身邊，就能勇敢地走下去。

    丁穆炎從未像此刻希望能看見蕭進，甚至想觸碰他，從他身上獲取一點力量。

    “謝謝?！倍∧卵字貜偷?。

    直到晚上天黑，丁穆炎結(jié)束一天的手術，下了手術臺后，飯都來不及吃，匆匆回到病房去照顧爺爺。

    父親和母親也來了，蕭進正陪著他們說話，父親明顯情緒低落，哀嘆連連，母親不說話，憂心忡忡地望著熟睡中的爺爺，時不時抹一下眼角。

    丁建宇看見了丁穆炎：“穆炎，手術都做完了？”

    “做完了?！倍∧卵鬃叩酱策?，摸摸監(jiān)測儀器，摸摸被子，想要做點什么但又無能為力，一扭頭對上了蕭進的視線。

    蕭進也正在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病房里燈光的關系，他的眼神看上去格外柔和。

    “這回你得好好謝謝人家蕭進，要不是他，你爺爺不知道會有什么可怕的后果?！倍〗ㄓ畹?。

    蕭進搶著道：“不用謝，應該的。也是碰巧，正好去拜訪丁老。”

    兩人客氣了一番，丁穆炎插不上嘴，把注意轉(zhuǎn)移到爺爺身上，居然看見爺爺睜著眼睛?！盃敔?，你醒了？”丁穆炎道。

    丁知行虛弱地微笑，每次看到丁穆炎，他總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喜悅，但再看身邊的環(huán)境意識到不對勁：“這是……”

    “爸，您摔著了，現(xiàn)在在醫(yī)院呢。”丁建宇上前。

    丁知行緩慢地環(huán)視一圈，皺著眉頭回憶了一下，很快接受了現(xiàn)實，他總是如此淡然地面對風云變幻，波瀾不起。

    “爸，您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丁建宇問。

    丁知行掙扎了一下想要起身，但疼痛立刻讓他輕呼出聲。

    “爺爺別動！”丁穆炎連忙按住他，將病床搖起了一點角度，但也只是稍微一點點，因為爺爺?shù)南轮緹o法承受力量。

    丁知行似乎還是躺得不舒服，丁穆炎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上半身，將他往上抱了抱。

    雙臂一接觸到爺爺?shù)纳眢w，發(fā)現(xiàn)爺爺又干又瘦，輕得好像薄薄一層紙，稍微用點力就能撕碎。不知道什么時候，爺爺已經(jīng)老成這樣了，丁穆炎心中一慟，差點落淚。平日里忙于工作，能去探望爺爺?shù)臋C會實在是少得可憐，在不知不覺中，曾經(jīng)在心目中如同巨人般強大的爺爺已縮成了一個干癟的老人，一個鮮活的生命在無數(shù)個日夜中衰老。直到這時，丁穆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太忽視身邊的親人了，也許在數(shù)不清的日子里，爺爺孤零零地坐在窗下，期盼著能看到孫子，但是他都沒有來。

    丁穆炎用力吸了吸鼻子，低下頭閉了閉眼睛，才沒有在眾人面前失控。

    蕭進察覺到他的異樣，悄悄地在背后捏了捏他的手。丁穆炎看了他一眼，感覺手背上暖暖的。

    丁知行緩了口氣，輕輕地問：“我現(xiàn)在什么情況？”

    大概也只有像丁知行這樣閱盡人生的人才能在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彈時平靜地問一句：我現(xiàn)在什么情況。

    丁建宇道：“老沈他們還在討論，一個多小時前又請了幾位專家來，應該還在……”

    “他們過于謹慎了，沒有必要浪費這么多的人力，有的時候人越多越七嘴八舌越討論不出結(jié)果?！倍≈邢胍獡]手，但也只是稍微把手抬起了一點，“去，你們兩個專家也去聽聽，不要坐在這里閑著，又幫不上什么忙，現(xiàn)在讓你扶我，我都怕你自己閃了腰?！?/br>
    丁知行總愛對父親擺出一張嫌棄臉，即使病倒了也不例外，丁建宇只得聽命，與丁母一同離開。

    病房里剩下丁穆炎和蕭進，丁知行換上了慈祥的笑臉：“都坐下，不要站著，我看你們費力?！?/br>
    丁穆炎和蕭進連忙在床邊坐下。

    “穆炎最近工作忙嗎？前陣子是不是去紐約開了個會，有沒有什么最新訊息？”

    丁穆炎聽了心頭又是一酸，丁知行這輩子從未停止過對醫(yī)學的追求，即使他已經(jīng)什么都做不動了，即使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求知欲望仍然強烈。而這本是丁穆炎應該主動說的，他卻沒有做到。

    他剛要開口，兜里的手機又在震動，科室里打電話過來說有個病人需要他去看看。

    第一次，丁穆炎對病人感到不耐煩：“我這邊忙著，王陸路不是還沒下班嘛，讓他先去看看?！?/br>
    生氣地掛掉電話，丁穆炎把手機往口袋里一塞，想了想又把手機拿出來要關機。

    一只蒼老干瘦如樹皮的手撘在了他的手腕上，丁穆炎抬眼看向爺爺。

    “去看看吧?！倍≈械馈?/br>
    “等會兒去，叫得不著急肯定沒事，我先陪您聊聊。”

    丁知行搖搖頭：“那我更加沒事，你放著正事不做陪我聊天，是不對的?！?/br>
    “可我進了科室就出不來了，您這邊不能斷人。”

    “我在呢。”蕭進插嘴。

    丁穆炎瞪了他一眼，蕭進立刻閉嘴。

    “去看看?！倍≈袦睾偷珗远ǖ貏竦溃拔疫@次住院不知道要住多久呢，你想陪我有的是世間，去吧?！?/br>
    丁穆炎從他的話中聽出了生命的落寞，又是一陣難受?！疤嫖遗阒鵂敔??！倍∧卵讓κ掃M道。

    蕭進一副“你放心有我在”的表情。

    望著丁穆炎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丁知行還是嘆了口氣，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孫子。

    “丁老，您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蕭進從床頭柜里翻出一根吸管，有過照顧父親的經(jīng)驗，他已經(jīng)很熟練了。

    丁知行望著他：“你，是蕭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