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穆炎只談蕭淮不談蕭進，韓韶軍也開不了口，順著他的話聊了會蕭淮的病情。

    直到聊無可聊，韓韶軍喝了口檸檬水，艱難地提起蕭進：“蕭進這幾天……沒有為難你吧？”

    丁穆炎拎起熱水壺將韓韶軍的杯子布滿，不緊不慢地開口：“怎么為難？跟我在醫(yī)院里打架嗎？”

    韓韶軍想笑又笑不出來：“所以你是真的對他……”

    “很可笑是嗎？”

    韓韶軍連忙否認：“不不不，只是……”

    “簡直可笑極了！我以為我這年紀不會天真了，沒想到還是被他虛假的表象迷惑，而且他還是個直的，想想都覺荒唐?！?/br>
    韓韶軍想安慰他說蕭進的確是個有魅力的人，但又覺得不太合適：“蕭進他……我先替他道個歉，你這邊需要什么幫助，什么地方需要說話盡管提，我能幫的一定幫?！?/br>
    丁穆炎譏諷一笑，蕭進的臉還真大，有那么多人搶著替他道歉，只可惜他現(xiàn)在需要的不是道歉，更不是別人的道歉。

    見丁穆炎不說話，韓韶軍硬著頭皮道：“我以為……上次一鬧，他已經(jīng)放手了……沒想到他還……”

    丁穆炎倒是淡定：“不用替他道歉，也千萬別插手，你安心療養(yǎng)，不要管這些糟心的事?！?/br>
    “他畢竟是我兄弟，我心中有愧，要不是我，你也不認識他?！?/br>
    “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倍∧卵谆貞浀溃爱敵跄阏f過蕭進不如姜辰，不是個適合談戀愛對象，是我自己沒放在心上，上了他的當，自作自受自討苦吃。”

    “我當時沒想這么多，就隨便一說。說實話我跟他認識那么多年，很多時候還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br>
    “你知道克萊因瓶嗎？”丁穆炎忽然道。

    話題的跳躍性太大，韓韶軍一時不明白他想說什么：“聽說過，不可定向平面？”

    “沒錯。克萊因瓶是想象中四維空間的產(chǎn)物，拉長扭曲然后首尾相連，它只有一個面，它的表面不會終結(jié)，你看到一個東西以為在它里面，實際上只要沿著面走，就能走到外面。也就是說你無法走到它內(nèi)部，因為它根本沒有內(nèi)部?！?/br>
    韓韶軍沉默地聽，他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可不知道丁穆炎為什么無緣無故提起。

    “蕭進就是個克萊因瓶。他無懈可擊得就像一個怪物，用完美的皮相扭曲成克萊因瓶，哪怕窮其一生都走不進內(nèi)部?！倍∧卵椎哪樕蠋е涞男σ猓路鹪谡f什么遙遠異界的東西，“我只是個普通人，我生活在三維空間，他該回到他的維度里，何苦在這平凡的世界里徘徊?！?/br>
    戀一個人，給他全部的信任，丁穆炎便是這么做的，可一夜之間，丁穆炎發(fā)現(xiàn)他戀上的完全是個陌生人，仿佛生存在另一個世界怪異物種，他認識的蕭進不過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虛假的投影，表面看上去完美無瑕，實際上是個無法擁抱的影子。

    “他一度用偽裝迷惑了我，讓我以為我走進去了，但走著走著我又出來了。既然走不進去，那就算了，我與他早已陌路。”

    丁穆炎和韓韶軍在辦公室聊天的時候，蕭進也和姜辰在聊天。

    還是那個樓梯間，還是那扇窗，窗戶大開，蕭進的臉上滿是陰郁。

    姜辰陪他吹著冷風，瑟瑟發(fā)抖，想回去，又怕蕭進說他沒義氣，于是試探性地問：“你不是說你這回搞定他了嗎？我看著不像啊，他臉冷得都能刮下來做刨冰了?！?/br>
    蕭進掃了姜辰一眼：“我他媽都不想跟你說話，每次跟你說話準沒好事！”

    姜辰瞪圓了眼：“關(guān)我屁事！”

    蕭進生著氣，姜辰自己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甜甜蜜蜜，不忍心看他折騰來折騰去，于是良心大發(fā)：“我克你們倆，行了吧，究竟怎么回事?。俊?/br>
    “你說有沖突嗎？我……”蕭進剛開了個頭，謹慎地朝四周望了望，確定這回丁穆炎沒在站在身后，“我擔心我爸的病情，跟我找他訴苦有沖突嗎？我想多了解點我爸的病，跟我看他寫的書有沖突嗎？他是不是神經(jīng)過敏??？我搞不懂我哪里讓他不滿意了？”

    “聽上去，好像是沒有什么沖突。”姜辰認真地分析，“你是不是還干了別的讓他不痛快的事了？你也知道的，他這人最愛挑人毛病了，總有他看不順眼的事?！?/br>
    “我什么都沒干，我最多是給醫(yī)生護士買了幾個披薩，又被他訓一頓。”

    姜辰不太相信他：“真沒有？”

    “沒有！”

    “不應(yīng)該啊?！苯接盟⒉簧瞄L處理感情問題的腦子思考，“那你是怎么跟他訴苦的？”

    “就很正常地跟他訴苦，說我擔心我爸的病什么的。”說這句話的時候，蕭進避開了姜辰的視線。

    姜辰硬是伸長脖子盯著他正臉看：“除了說擔心沒說別的什么？”

    蕭進被他纏得沒辦法：“好吧，我是稍微把我的擔心夸張了一點，但這不是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吧？他犯得著直接跟我翻臉嗎？”

    “確實?！?/br>
    “是吧，你也認為他小題大做吧？”

    “你已經(jīng)騙過他一次了，還去騙他，變著法子騙他，千方百計騙他，他確實應(yīng)該跟你翻臉。”

    蕭進快被他氣死了。

    “不是我說你。”姜辰拍著蕭進的肩膀，不知算安慰還是勸說，“簡單點，真誠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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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淮的手術(shù)按照計劃進行。清晨，一家人已早早做好準備。

    丁穆炎來到病房的時候，蕭淮不斷吩咐蕭進什么，從日常用品到鷯哥喂食，總之不停地說，不給旁人插嘴的機會。顯然他很緊張，盡管前期醫(yī)院已將病情談得很透徹，盡管他自稱見慣大風大浪眼下不過是個小坎，但實際上他還是很緊張，畢竟再小的坎也有可能把人絆倒，更何況顱內(nèi)腫瘤對尋常人來說已是天大的病。

    “小丁，我這條老命交給你了?！笔捇匆豢吹蕉∧卵祝銓⒆⒁饬D(zhuǎn)到他身上。

    丁穆炎笑道：“不能這么說，我是醫(yī)生，您是病人，我們之間要相互配合才能戰(zhàn)勝疾病。您相信我，我很高興，但您更要相信自己。就像我們常說的戰(zhàn)術(shù)上重視敵人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戰(zhàn)術(shù)上我與我的同事已做了充分的準備，戰(zhàn)略上您可不能先被嚇倒。等您出院了，這軍功章上有我們醫(yī)院的一半，也有您自己的一半啊?！?/br>
    蕭淮笑著對蕭母說：“瞧這張嘴真能說，要是我一會兒躺手術(shù)臺上害怕，可就成逃兵了?！?/br>
    “這您不用擔心，一會兒上了手術(shù)臺門一關(guān)麻醉藥一打，想逃都逃不了，必須與我堅守陣地。”

    “哈哈，我不逃，堅決不逃！”

    蕭進站在門口，看丁穆炎與父親說說笑笑，剛才還緊張得嘴唇發(fā)青的父親臉色已好了許多。

    幾個護士在門外竊竊私語。

    “丁院長怎么總那么精神啊，他不睡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