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笑著看向她，安慰道，“好啦，常喜公公也有他的難處。你想想看如果你在陛下身邊當(dāng)差，你敢輕易打擾他不？”

    慕青，“……”還真不敢。

    “反正在錦繡軒也是坐著，在這也是坐著。”阿措朝她招招手，“來吧，你也坐下，正好把今天上午那個故事講完?！?/br>
    主子都不在乎了，她個當(dāng)奴才的自然更不好抱怨。坐是不敢坐的，慕青只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一側(cè)，靠在柱子旁邊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講著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

    故事慢悠悠的講著，云朵隨著天光而變幻著。

    阿措靠著朱紅色柱子，暖金色陽光暖洋洋的籠著她小小的身子，她半闔著眼睛望著遠處的云卷云舒，四處的靜謐無聲，仿佛讓時光變得越發(fā)綿長，這讓她有種回到后山寺廟聽禪的恍惚感。

    慕青講著講著，就發(fā)現(xiàn)自家小主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

    “小主？”她詫異的輕喚一聲，卻見小主睡得無比安穩(wěn)，櫻花瓣似的小嘴微微張著，呼吸均勻有平緩。

    慕青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小主還真是個心大的，這都能睡著。

    阿措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自己回了后山，那棵百年大槐樹像往常一樣閉目養(yǎng)神裝深沉，樹杈上的鳥窩又熱鬧起來，嘰嘰喳喳叫個沒完。東邊的杏花樹和桃花樹正開的茂盛，粉粉嫩嫩的一片，遙遙看去仙境似的。平日里交好的山精妖怪都來跟她打招呼，問她下山歷練遇到了什么趣事……

    阿措興高采烈的跟他們顯擺人間的吃喝玩樂，眉眼間帶著幾分小嘚瑟。

    她說的正開心，后山就刮起了冷風(fēng)，一陣一陣的冷得她直哆嗦。

    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一道暖光降落，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這下子半點都不冷了。

    阿措舒展了眉頭。

    迷迷糊糊感覺有道目光一直盯著自己，她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兩下。

    等她緩緩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玄色袍擺，視線再往上，便是元珣那張清冷俊朗的臉龐。

    那雙灰青色眼眸直直的看向她，深邃平靜如古井般，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醒了？”他問。

    “陛下？！”

    阿措先是一怔，隨后抬手揉了揉霧蒙蒙的眼眸，再次看向他時，白皙小臉露出驚喜的笑來，“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我還在夢里?！?/br>
    元珣看到她臉頰那兩個小小的梨渦，心頭微動，面上卻沒變化，“你一直在這等朕？”

    “是啊?！卑⒋霃牡厣掀鹕?，忽的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件墨色披風(fēng)，難怪開始睡得那么暖和……她拿著手里看了下，愣了愣，“陛下，這是你的么？”

    元珣瞥過她單薄的衣裙，淡漠道，“穿的這么少還敢坐地上睡，也不怕風(fēng)寒?！?/br>
    “多謝陛下?！卑⒋胄鴱潖?，又將袍子遞給他，“還給你?！?/br>
    “你穿著吧?！?/br>
    “……唔，也好?！卑⒋肟戳搜坜D(zhuǎn)暗的天色，原來自己一覺睡了這么久，天都黑了，夜里是有點涼的。她就先借這披風(fēng)穿穿，等回去洗干凈了再還給他。

    這樣盤算著，阿措將那披風(fēng)仔細披好。

    元珣身形高大，披風(fēng)自然也寬大，如今被阿措穿著，披風(fēng)都要拖地了。

    小小的人兒被黑色披風(fēng)裹著，只露出一張粉白嬌嫩的小臉蛋，一雙眼眸明亮又澄澈。

    這個樣子的阿措，讓元珣像起前朝妃嬪侍寢的規(guī)矩——女子香湯沐浴后，什么也不穿，拿錦被一裹，就送到君主的龍床上。

    如果她侍寢的話……

    元珣的眸光漸暗。

    阿措不知道男人面無表情的在想什么，她穿好披風(fēng)后，立刻想起正事來，“啊呀，湯，湯要涼掉了！”

    她拍了下額頭，轉(zhuǎn)身就去看食盒，打開一看，里面的湯果然涼了。

    “這道姜母鴨子湯味道挺好的，本來還想讓你嘗嘗的。”阿措頗為可惜，轉(zhuǎn)臉看向元珣，眸光帶著幾分歉意，“要不讓御膳房把這湯熱一熱？或者讓他們重新給你做一道？我聽說你最近一直在忙賑災(zāi)的事情，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這樣下去不行的，你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喋喋不休起來卻并不煩人。

    “你可以把東西給宮人，不用等到這么晚?！痹戨y得耐心的聽她念叨完，示意常喜將那食盒接過。

    “我是來探望陛下的，自然要見到陛下呀?！卑⒋胝f著認真的打量他，“陛下，你真的瘦了……”

    他的確瘦了些，本就深邃的五官越發(fā)立體，也增了好幾分凌厲感。

    這樣也是好看的，但如果能吃壯一些，應(yīng)該更好看吧？

    看看他瘦沒瘦？元珣眼波微動，語氣也不自覺溫和一些，“進來，陪朕一起用晚膳。”

    阿措一聽，眼睛亮了，“好呀！”又可以吃到好吃的啦！

    見她這樣高興的樣子，元珣薄薄的唇角不自覺上翹，就讓她陪著一起用膳就樂成這樣，真是個好哄的。

    **

    用過晚膳后，元珣還有一堆的折子要批，就讓常喜將阿措送回錦繡軒。

    阿措也不打擾他，乖乖告退，臨走之前還關(guān)心了一句，“陛下，政務(wù)重要，但你也要保重身體，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哦。”

    對這種場面客套話，元珣本不想搭理，但對上她那雙清澈眼眸，他喉結(jié)微動，最后沉沉的“嗯”了一聲。

    見他答應(yīng)，阿措朝他莞爾一笑，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今天的探望任務(wù)順利完成，還蹭了頓好吃的，真好！

    安秀姑姑見常喜公公親自送小主回來，一顆吊著的心也松了下來。

    等常喜一走，安秀姑姑就拉著慕青追問，“你怎么陪小主去了這么久？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慕青將事情復(fù)述了一遍，一臉無奈的笑，“別看咱們家小主和和氣氣軟綿綿的，但她脾氣倔的很，只要是她認準的事，旁人怎么勸也勸不住。她要坐著等，奴婢也拗不過，只能由著她了?！?/br>
    見安秀姑姑還皺著眉，慕青笑嘻嘻的安慰道，“姑姑你也別擔(dān)心啦，咱們小主是個有福氣的，她這不是把陛下給等到了么？你是沒瞧見，小主睡著的時候，陛下親自給她披衣衫，還盯著小主好一會兒呢。”

    慕青這一臉八卦姨母笑，讓安秀姑姑也舒了眉，轉(zhuǎn)臉看向?qū)嫷畹姆较?，心中暗想，老話說傻人有傻福，如今看來，倒有點道理。

    翌日，天泛著蟹殼青色。

    阿措睡得正香甜，就被慕青慕藍叫了起來。

    她攥緊香香暖暖的小被子，半睜著眼睛看了眼窗戶，“外面天都沒亮呢，兩位好jiejie，讓我再睡一會兒吧?！?/br>
    慕藍扶正她歪歪斜斜的身子，溫聲細語道，“小主，你忘了今天是初一，咱得去永寧宮給昭妃娘娘請安?！?/br>
    “是啊，小主，可不能睡懶覺了，你醒醒，咱們快快起床梳妝?！蹦角鄴炱鸫埠煟侄肆吮悴?，伺候阿措漱口。

    阿措抱著枕頭懵了片刻，“對哦，今天初一?！?/br>
    見她總算醒神了，慕青慕藍趕忙伺候著她起床梳洗。

    約莫半個時辰后，儀容端莊的阿措便出了門，往永寧宮趕去。

    第18章 有的人還不如鬼呢

    永寧宮。

    阿措來的不早不晚，但她一出現(xiàn)，在場妃嬪的目光皆不約而同的落到她身上。

    那些帶著探究、羨慕、嫉妒的視線宛若一道道銳利的光刀，要把她給拆卸肢解，剖析分明似的。

    也有跟她主動搭話的，比如閔才人和吳常在，話語間總帶著幾分試探，有意無意就把話頭往紫宸宮那邊帶。

    換做之前，阿措不會藏著掖著，有問必答。但臨出門前安秀姑姑特地交代過，在宮中切忌交淺言深，學(xué)不會打太極繞彎子，就笑而不語。

    阿措覺得安秀姑姑說的有道理，所以面對閔才人和吳常在，也都是微微淺笑。

    見她閉口不言，閔才人有點不高興了，擰著眉頭抱怨道，“沈美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不受寵的？我和柳兒可一直把你當(dāng)朋友來看的?！?/br>
    阿措清亮的眼眸眨了眨，輕聲道，“我沒有呀。”

    “那我們跟你聊天，你也不搭話……”閔才人撅起小嘴，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身側(cè)的吳常在，“柳兒，你說是吧？她這也忒沒勁兒了?！?/br>
    吳常在怯弱的點了下頭，“是，是啊，沈美人，咱們都是一同進宮的，你比我們走運，有幸見過陛下幾面……但也別因此疏遠了我們……”

    見她們一唱一和，阿措沉吟片刻，抬頭道，“我這是為你們好?！?/br>
    閔才人和吳常在，“？？？”

    阿措朗聲說，“陛下不喜歡旁人打聽他的事。若是讓他知道你們從我這打聽圣意，我們都要倒霉的?！?/br>
    她這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讓閔才人她們一頓。

    片刻后，閔才人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慌張道，“哪有，我們不過跟你隨意閑聊兩句，哪里就打聽圣意了。沒有的事情，沈美人你可別誤會了?！?/br>
    恰好這時殿內(nèi)響起昭妃駕到的通傳聲，閔才人趕緊拉著吳常在的回到她們自個兒的位置上。

    坐在斜上位的楚纖纖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嬌艷紅唇邊揚起一抹嘲諷的冷意。

    如今看來，這個沈美人非但不傻，反而很聰明。

    有的時候笨辦法，反而能出奇效？比如之前她送去一桶魚引起陛下的注意，又比如昨日她在勤政殿前苦苦等到天黑引起陛下的憐愛……之前是自己小覷了她。

    一身華美宮裝的昭妃端坐上頭，眾妃紛紛起身請安，“臣妾/嬪妾等拜見昭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諸位meimei都坐下吧?！?/br>
    半月不見，昭妃神采如舊，只是發(fā)髻上的釵環(huán)首飾少了許多，不如上次的雍容華貴。

    她平靜的環(huán)視了一圈，目光落到阿措身上時，不由得多停了幾分。

    不過也沒多久，她就挪開視線，淡淡道，“諸位新meimei入宮已有半月，想來對宮中生活有所適應(yīng)了。這段日子，本宮耳根子很是清靜，可見諸位meimei都是懂規(guī)矩知禮數(shù)的，這樣很好……”

    昭妃慢悠悠的夸了一遍，話鋒一轉(zhuǎn)，又道，“近日豫州澇災(zāi)嚴重，無數(shù)百姓食不果腹，流離失所。陛下為這事宵旰憂勤，夜不能寐，咱們這些后宮妃嬪受萬民供養(yǎng)，雖不能上前賑濟災(zāi)民，但也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為陛下分憂才是?！?/br>
    這話一出，臺下眾人紛紛看向昭妃。

    “本宮決定，從明日開始，后宮用度一律減半。諸位meimei可有異議？”昭妃淡淡道，語氣中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氣場。

    “……”臺下面面相覷，鴉雀無聲。

    好半晌，位份較高的幾位妃嬪紛紛起身附議，“昭妃娘娘仁厚心善，臣妾等自當(dāng)遵從娘娘的意思，不敢有異?！?/br>
    高位妃嬪都沒意見了，低位妃嬪自然不敢多言，一個個連忙附和。

    一時間，整個永寧宮上下一片其樂融融。

    阿措早就想為受災(zāi)百姓做些什么，如今聽昭妃娘娘提出縮短用度的事，自然是百分百贊同。

    她抬眼看著上座那高貴恬靜的女子，面對其他人的阿諛奉承，她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昭妃這個樣子，總讓阿措想到佛堂上供起的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