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這孫姨娘和三小姐主動送上門，自己豈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第2章 三jiejie推了我

    四姑娘沈丹若是個可憐人。

    作為沈府唯一的嫡小姐，主母陳氏生下她之后就大出血而亡?？蓱z她剛出生就沒了親娘，沒多久又因下人照顧不周，連夜高燒把腦袋燒壞，成了個智力低下的小傻子。

    沈雋本就對發(fā)妻陳氏沒多少情意，陳氏尚在時，他就有寵妾滅妻的苗頭，與青梅竹馬的表妹孫氏恩愛無比，并生了一子一女。后來陳氏一死，還留下沈丹若這么個癡傻女兒，沈雋只覺得晦氣，別提多加關(guān)愛了，平日里多問一句都不會。

    后來還是沈太傅和沈老太太老兩口心疼小孫女孤苦無依，將她接到姑蘇老宅養(yǎng)著，沈丹若這才得以平安長大。半年前沈老太傅病逝，沈老太太這才帶著沈丹若從姑蘇回到京城。可才回來沒多久，沈丹若就落了水。眼見從小養(yǎng)在膝下的乖孫女險些被人害死，沈老太太就是再好的脾氣，也難掩心頭憤怒。

    此時此刻，聽到孫姨娘拉著三小姐沈思婉在門口哭哭啼啼的請罪，若不是顧忌身份，沈老太太真恨不得撕了孫氏那狐媚子的嘴臉。

    “母親，外面還下著雪，天寒地凍的，要是凍壞了身子怎么好，還是讓她們進(jìn)來吧？”沈雋請求道。

    “就她們母女倆嬌貴，在外面站這么一會兒就凍壞了？我的若兒都掉進(jìn)了冰窟窿里，你怎么不心疼心疼她呢？”沈老太太面無表情的掃了眼沈雋。

    “這，丹若現(xiàn)在不是沒事么……”沈雋訕訕道，心想著這老虔婆真是蹬鼻子上臉，為了個小傻子值得這般刁難人？到底只是個掛名嫡母，比不得自己生母，哪里能指望她替自己多考慮下。

    阿措明顯能感覺到這靜默之下壓抑的硝煙味，輕聲道，“祖母，外面冷，讓姨娘和jiejie進(jìn)來吧?！?/br>
    沈老太太還沒說話，沈雋立馬順著她的話欣喜道，“是，母親，你看丹若都這樣說了，有什么話先讓人進(jìn)來再說，到時候是打是罰也不遲。”

    話都說到這份上，沈老太太再攔也沒意思，只悶悶的抿唇，權(quán)當(dāng)默認(rèn)。

    不一會兒，厚厚的門簾被掀開，伴隨著一陣寒氣，孫姨娘和三小姐沈思婉邁著裊裊婷婷的步子走了進(jìn)來。

    那孫姨娘穿著件單薄素凈的小襖，素著一張巴掌小臉，身上也沒其他裝飾，乍一看還不如老太太跟前的李嬤嬤穿的富貴。而她身后的沈思婉，也是這般素雅打扮，那張青澀稚嫩的小臉還未完全長開，眉眼之間的柔弱做作卻跟她親娘如出一轍。

    此刻母女倆的臉都凍得有些紅，一雙杏眼也紅通通的，臉上淚痕還未干。

    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落在沈雋眼中，可真是心疼壞了，恨不得上前將孫姨娘摟在懷中好生安慰一番。

    但在沈老太太和阿措看來，這對母女還真是會做戲，平日里花枝招展穿金戴銀像只花孔雀般，現(xiàn)在倒知道洗去鉛華裝可憐了。

    “老爺，老太太，妾身有罪——”

    孫姨娘一進(jìn)屋里站定，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拉長語調(diào)哭了起來。

    這般拿腔拿調(diào)的做派，沈老太太這些年也沒少見，冷哼道，“有話就好好說，這般哭哭啼啼，是給誰號喪呢！”

    孫姨娘抬眼對上沈老太太那肅然的臉色，眸光微閃，但很快就垂下頭，悲悲戚戚的啜泣道，“都是妾的錯，是妾沒有管好思婉。”

    說著，她轉(zhuǎn)臉就罵著沈思婉，“明知道你四meimei是個不知事的，你還不好好看著她！你個做jiejie的，連這點謹(jǐn)慎都沒有，真是白長了兩歲。所幸你四meimei福大命大，若她真有個三長兩短，拿你這條命去填都不夠?！?/br>
    沈思婉被孫姨娘罵的淚水漣漣，抽抽搭搭的說，“婉兒知錯了，婉兒下次一定萬事緊著四meimei……爹爹，祖母，四meimei，你們原諒?fù)駜哼@一回吧?！?/br>
    沈雋見愛妾愛女哭的淚人兒似的，轉(zhuǎn)身朝著老太太作揖，“母親，你看思婉都把事情說清楚了，她只是一時沒看住丹若，才叫丹若掉進(jìn)了水里。這事要怪，也實在怪不到這孩子身上……”

    沈老太太擰著眉頭看向沈思婉，“這大冬日的，你無緣無故引著你meimei去湖邊作甚？”

    沈思婉抬起委屈的小臉，抽噎道，“是四meimei自己要去那邊玩的?！?/br>
    “你打量著我老糊涂了？竟敢誆到我面前！若兒最是怕水，怎會主動去湖邊玩。”沈老太太冷冷道。

    “祖母，四meimei腦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她見湖面結(jié)冰了看不到水，自然就不怕的。”沈思婉輕聲反駁道。

    眼見沈老太太臉色變得更難看，沈雋忙道，“母親，思婉這話雖然說的難聽了些，卻也是有道理的。若兒可能不知道結(jié)了冰的湖有危險，才會跑到那邊玩?！?/br>
    聽到沈雋這話，沈老太太只覺得心寒。

    這滿屋子的人，沈雋明顯是站在孫姨娘母女這邊，他們一家三個對自己一個孤老婆子……唉，到底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老子一死，他對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嫡母還能有幾分敬重呢？只是白瞎了自己對他多年的用心照料和悉心栽培，如今他長大了翅膀硬了，也管不了了。自己這個孤老婆子看人臉色活著也就罷了，只是不知道還能護(hù)著丹若這孩子多久。

    就在氣氛凝固的時候，一個細(xì)細(xì)弱弱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爹爹，若兒分得清水和冰?！?/br>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齊齊看向床榻上嬌柔瘦弱的女孩。

    沈雋一怔，看著小女兒清凌凌的大眼睛，“若兒，你說什么？”

    阿措聲音軟綿綿的，“爹爹，若兒分得清水和冰。祖母跟我說過不要去水邊玩，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三jiejie硬要拉著我去……我不想跟三jiejie吵鬧，就跟她去了，然后三jiejie她、她……”

    說到這里，她抬眼看了下跪在地上的沈思婉，一臉害怕的往沈老太太的懷中縮了縮。

    沈老太太察覺不對，追問道，“然后她怎么了？若兒別怕，你盡管說，祖母在這，不會再讓人欺負(fù)你。”

    有了老太太這話，阿措才放心一般，小聲道，“三jiejie推了我。”

    三jiejie推了我。

    這六個字如同驚雷一般，在屋內(nèi)炸起。

    屋內(nèi)伺候的丫鬟婆子們聽到這話，也皆是一臉震驚——四姑娘是個傻子，快十四歲了卻還是三歲孩童的心智，如今她親口說出這話，幾乎沒幾個人懷疑。

    人們總是習(xí)慣性的相信弱者的。

    孫姨娘和沈思婉一進(jìn)屋就裝可憐示弱，便是深諳此道。

    但她們?nèi)f萬沒想到，阿措這個最弱的小傻子，竟然會來這么一下！

    眼見著沈雋投來懷疑的視線，孫姨娘臉色白了白，沈思婉也慌了。

    “爹爹，我沒有，是她胡說的，我沒有推她……是她血口噴人，她冤枉我！”沈思婉辯解著，她只是把這小傻子騙到了湖邊，想要好好凍她一凍，壓根就沒推她啊，明明是她自己蠢，腳滑掉了下去，關(guān)自己什么事！

    沈老太太心疼的將阿措摟住，瞪著沈思婉，“若兒差點就醒不來了，她冤枉你？她犯得著用一條命來冤枉你！”

    她抬眼看向沈雋，肅然道，“你看看你偏疼的好女兒是個什么樣子！她才十五歲，心思就這般險惡，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了，日后有哪戶人家敢娶這樣的媳婦回去。往小了說是她個人閨譽(yù)受損，往大了說，是你這個當(dāng)家的后院失德，家風(fēng)不嚴(yán)，保不準(zhǔn)會連累家中其他幾位姑娘的婚嫁及哥兒的前途。你父親一輩子謹(jǐn)慎重德，不磷不緇，外人也高看我們沈家?guī)追?。若是沈家的好名聲砸在了你的手上，我且看你日后有何顏面去見沈家的列祖列宗！?/br>
    這又是家風(fēng)又是列祖列宗的，只把沈雋說的脊梁骨都矮上三分，一疊聲慚愧稱是。

    孫姨娘也拿不準(zhǔn)女兒到底推沒推沈丹若，但心里也跟旁人一般，是信了這傻子的。

    眼見形勢不對，她忙拖著膝蓋爬到沈雋的面前，眸中淚光盈盈，“老爺，思婉她還小，她肯定是不小心的。若你真的要罰，就罰妾身吧，妾身是她的娘，都怪妾身管教不嚴(yán)……”

    沈雋看她這模樣，有些不忍的轉(zhuǎn)過了頭。

    阿措看著這一切，心頭微冷，看來沈老爺對孫氏母女的情意頗深呀。明知道是三女兒害了小女兒，卻還遲遲不舍得發(fā)落。她雖不懂這些深宅大院里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卻也知道殺人要償命的。

    不過看目前的情況，想要一次性替四姑娘討回公道比較難。

    “三jiejie，你為什么推了我又不承認(rèn)呢，扯謊可不好。”阿措重重的咳嗽了兩聲，直勾勾的看向沈思婉。

    她的眼神清澈如山間清溪，那般的純粹無暇。

    沈思婉卻莫名覺得這眼神透著陣陣涼意，看得她一陣心慌。

    也不等沈思婉回答，阿措又對沈雋道，“爹爹，雖然三jiejie害我掉進(jìn)河里，但祖父說過，沈家的兄弟姊妹要同氣連枝，相親相愛，家族才能興盛。所以若兒這次就原諒三jiejie了……只要三jiejie下次別再推我了。”

    沈雋跟自家這個幼女接觸不多，如今見她雖傻，卻這般通情達(dá)理，心底也生出些好感，“若兒真懂事，你放心，爹爹定不會白白讓你受這委屈?！?/br>
    轉(zhuǎn)臉再看哭哭啼啼的孫姨娘母女，只覺得心煩，沒好氣道，“別哭了，若兒剛從鬼門關(guān)回來都沒哭，你們倆倒好，哭的一個比一個大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受了多大的委屈！”

    沈雋很少對她們母女說重話，如今這樣呵斥足見他的不悅，孫氏很是識趣，當(dāng)即不敢再哭。

    沈思婉卻是委屈的很，她從小被爹娘捧在手心上，沈丹若未回京時，她就是這沈府中最尊貴的小姐。現(xiàn)在沈丹若這個傻子占了個嫡女的名頭不說，還敢冤枉自己推她下水，害的她被爹爹訓(xùn)斥！

    到底是十五歲的小姑娘，自尊心正強(qiáng)，她越想越憋屈，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

    沈雋見沈思婉還哭，越發(fā)覺得她不懂事。

    偏偏這個時候，阿措還溫溫柔柔的對李嬤嬤道，“李嬤嬤，煩勞你拿塊帕子給三jiejie擦擦眼淚吧。三jiejie，你別哭了，要是把眼睛哭壞了就不好了?！?/br>
    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李嬤嬤感嘆一聲“四姑娘心地真好”，拿了方干凈的帕子遞過去。

    “還不快接著，你看你meimei多懂事，她還知道叫你莫哭壞了眼。”沈雋道。

    本來沈雋不說這話，沈思婉是打算接過帕子的。偏生沈雋來了這么一句，頓時刺痛了她某根神經(jīng)，她不客氣的將那帕子打落在地，“我沒推她，沒推她，就是沒推她！”轉(zhuǎn)臉又怒瞪著阿措，“你別假惺惺的當(dāng)好人！”

    “婉兒！”孫姨娘心頭猛地一跳，忙去拉她。

    “真是好大的脾氣??！”沈雋怒了，又瞥見孫姨娘跪在地上求情的模樣，眸光變得復(fù)雜起來，“你瞧瞧你教的好女兒，做出那等狠心寡情之事，還絲毫不知悔改！”

    孫姨娘臉色驟變，連忙趴在地上求饒。

    她此次前來本是想撇清干系的，畢竟思婉引誘小傻子去湖邊時，有丫鬟瞧見了，若是全盤否認(rèn)也說不過去，倒不如主動過來告罪，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來瞧，撒撒嬌哭兩下，老爺就會心軟不去計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原本簡單的情況竟然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沈老太太見鬧的差不多了，冷淡出聲道，“這樣吵吵囔囔的像什么話，你要還舍不得懲處，就換個地罵去。若兒才蘇醒不久，還需靜養(yǎng)著……你也別嫌我老婆子啰嗦，古語有言，千丈之堤，以螻蟻之xue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小惡不糾，日后必釀成大禍。1”

    沈雋自然明白老太太話中的意思，心知這次事情非比尋常。沉思許久，板起面孔冷聲道，“來人，請家法。”

    孫姨娘大驚失色，一會兒按著沈思婉讓她認(rèn)錯，一會兒揪著沈雋的袍擺求情。

    沈老太太擔(dān)心沈雋心軟，直接命人將孫姨娘母女拖到隔壁房間里執(zhí)行家法。

    最后孫姨娘為母教導(dǎo)不嚴(yán)，挨了三十手板。

    沈思婉雖是行兇者，但到底是未出閣的小姐，只挨了二十手板，外加三個月禁閉、抄寫四十遍《女則》。

    這些雖然抵不過沈丹若的一條命，但好歹讓孫氏母女得到了一定的教訓(xùn)。

    聽著隔壁房間孫姨娘母女聲聲哭叫，阿措沉沉的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沒辦法，這具身子還是太虛弱了。

    第3章 小梨渦

    眨眼三月過去。

    冰雪消融，萬物復(fù)蘇，桃紅杏白，一派春光融融的好景象，阿措的身體狀況也隨著日漸變暖的天氣而變好。

    這三個月來，她被無微不至的照料著。

    沈老太太換掉了她院子里那些勢利粗蠻的丫鬟婆子，親自挑選了一批新人到榴花院，還特地派了李嬤嬤去教導(dǎo)那些新人。

    沈雋也因著她落水之事，心有愧疚，這段時間看望她的次數(shù)也多了些。

    阿措雖然并不喜歡這個父親，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每每沈雋來時，她也會裝出一副乖乖的模樣，笑著喊他“好爹爹”，一聲比一聲更甜。

    阿措本就長得漂亮，天生笑眸，還有兩個小小梨渦。

    微微一笑，再配上一句甜死人不償命的爹爹，這誰扛得?。?/br>
    后來沈雋每每來榴花院，都會給阿措帶上各種各樣的禮物，像是要把這些年遲到的父愛統(tǒng)統(tǒng)補(bǔ)上。

    之前沒盡到一個當(dāng)父親的責(zé)任，等到人不在了，才想著補(bǔ)償？阿措咬著芙蓉糕，心里不禁替沈丹若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