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開始畫畫。剛開始是站著，速寫本被抵在窗戶上，他畫了大致的輪廓，然后本子越來越往下挪，他也坐在了地板上。之后他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夏清澤把飯菜擺上桌后并沒有打擾，只是坐在餐椅上靜靜地看著。這個公寓很大，他從回國后就住這兒，近兩年的時間里沒添別的家具和裝飾，他今天帶回了一個安安靜靜的江潯，也做了飯菜，這個空間終于有了那么點(diǎn)生活氣息。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江潯揉了揉后背和肩膀，終于回頭，闔上速寫本后赤腳跑了過來。

    “中餐啊，哇，黃魚啊——”江潯嘴巴又合不攏了，“我以為你在國外呆那么久習(xí)慣吃西餐了，你居然會做海鮮，哇，你也太厲害了?！?/br>
    “我mama愛吃，就學(xué)著做了?！毕那鍧赏平o他一碗飯，像給他分發(fā)任務(wù)指標(biāo)。

    “哦?！苯瓭」怨缘貖A菜扒飯，吃了兩口后，問，“我以為你會和你家里人一起住?！?/br>
    夏清澤筷子沒停，只是搖了一下頭：“我父親很忙，母親回國后加入一個民營現(xiàn)代舞舞團(tuán)，現(xiàn)在人在北市?！?/br>
    “那……”江潯想了想，“你上次和我說，你還有個jiejie，她也不和你一起住嗎？”

    “她不在了?！?/br>
    “什么？”江潯沒聽懂。

    “就是不在了。”夏清澤面色并未變化，江潯更琢磨不透，又問了一遍：“什么意思啊?！?/br>
    夏清澤只能說得明明白白：“意思是，她去世了?！?/br>
    江潯抿著唇，用力地鼻孔都變形了。他是無心的，可剛才的追問實(shí)在太不中聽了，簡直討打。夏清澤也把拿碗的手放下，看著后悔到五官變形的江潯，認(rèn)真地問：“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江潯頭點(diǎn)得像小雞啄米，滿臉都寫著：夏少爺你快給我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

    “那這樣吧。”夏清澤夾了一筷子黃魚肚子上的rou到江潯碗里，把機(jī)會推到他面前，“你接下來啊，就給我少說話，使勁吃菜?！?/br>
    第13章 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江潯都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吃這么飽是什么時候了，一直往嘴里塞菜。期間徐則進(jìn)給他打了個電話，問他和陳筠怎么樣了。他讓江潯別怪他，實(shí)在是上次進(jìn)醫(yī)院把他給嚇到了，陳筠后來又給他打電話詢問近況，他猶豫著，還是被套出話來了。

    江潯嘴上說著沒關(guān)系，但電話掛斷后，他生自己悶氣，吃得更多了。吃完后他打著嗝幫夏清澤把碗筷都收到水槽里，但夏清澤沒讓他洗，握著他的右手手指，說：“別碰冷水，好好養(yǎng)著。”

    江潯于是繼續(xù)去上色。夏清澤收拾完后坐他邊上，他也畫得差不多了。那是幅從落地窗內(nèi)往外窺探的夜景圖，玻璃窗外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連穿城的江水都染上現(xiàn)代文明的光點(diǎn)，但江潯用的顏色和實(shí)景截然不同，在他筆下，樓是綠的，江水是紅的，螞蟻大小的車輛是紫的，與之相比，落地窗內(nèi)的燈的黃色還算正常，但那光打下去，站在窗內(nèi)看景的人是黑的。

    夏清澤指著那個黑影，問：“他是誰？”

    “小樹啊?！苯瓭‘嫷钠鋵?shí)是《居山?！返囊粋€分鏡頭，“后半部分的大致劇情是，小樹成了青年才俊，白領(lǐng)精英，但他在城市高樓里待得越久，看到的風(fēng)景就越不真實(shí)和壓抑，他就想找回曾經(jīng)在山海間的自在，再次回到了故鄉(xiāng)。”

    “回去找小海？”

    “是啊，小海繼承父業(yè)出海捕魚，然后他們一起玩玩玩吃吃吃，最后一幕是他們二十六七歲了，開著船出海，跟十六七歲那年一樣，這個故事就結(jié)束了?！?/br>
    夏清澤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又問：“那這個故事主題是什么？”

    “主題就是……”如果不是面對夏清澤，江潯可能還真講不出口。他給夏清澤看98年版新華字典的《常用標(biāo)點(diǎn)符號用法簡表》，里面有一句話是——張華考上了北京大學(xué)；李萍進(jìn)了中等技術(shù)學(xué)校；我在百貨公司當(dāng)售貨員：我們都有光明的前途。

    “我依舊相信這個社會上的所有人的未來都是光明的，我相信不管一個人的社會分工是什么，人本身都是平等的，至少在大自然面前，張華、李萍、我是平等的，小樹和小海也是平等的?！?/br>
    “那他們都有什么臺詞？”夏清澤問。

    “沒有臺詞。”江潯篤定地說，“但會考慮配音樂。”

    “為什么？”夏清澤想了想，“你想讓觀眾自己體會？”

    “不是，”江潯搖了下頭，“我沒錢請聲優(yōu)?！?/br>
    夏清澤：“……”

    夏清澤看著江潯一本正經(jīng)眼眸光亮，怎么看心里怎么舒暢。他問：“那我們過幾天一起回山海市吧?！?/br>
    “……誒？”江潯覺得這個提議很突然。

    “做咨詢室的房子找好了，原本是個海邊靠山的民宿，房間不少，你住那兒，總比地下室舒服方便?！毕那鍧傻溃敖裉炱鋵?shí)是我最后一天上門診，結(jié)果碰到你mama掛我的號。”

    “那我……恭喜你啊?！苯瓭狭藫项^，“我還是住原來的地方好了，怎么好意思跟你——”

    “江潯，”夏清澤雙手垂在盤坐的腿間，他看著窗外，緩緩地說，“你別總是拒絕，你好好想想?！?/br>
    江潯抿嘴，也看向窗外。他不知道該如何此刻的心情，很少人會在聽到他下意識的拒絕后再問一遍他真的考慮好了嗎，哪怕是他的父母都鮮少有這份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