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木頭門一打開，我和皮包兒兩個就都愣住了，還真的有人在家啊。

    再抬眼皮往木門里瞅，從木門里走出來的是一個毛頭小伙子，看樣子也就二十歲剛剛出頭兒，披著個軍大衣睡眼惺忪，一臉的倦意和疲憊，同樣手里拿著個鐵皮手電筒，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

    毛頭小伙子說話也沖，開門兒第一句話就是，“誰他媽半夜放著覺不睡砸我家的門，要死?。_了老子的好夢！”

    這傻二妮子便在一旁幫腔做事，“對對對，要死啊，要死?。　弊焐险f著頭可扭向我們這邊，瞅那眼神分明是看向我倆。

    傻二妮子現(xiàn)在腰板兒也直起來了，胸脯也挺起來了，跟剛才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情形天差地別，完完全全一副狗仗人勢的神態(tài)。

    這毛頭小伙子見是自家村子的傻子，于是他瞧了瞧二妮子，又掃了我們一眼，轉(zhuǎn)過頭來問這傻子，“我說二妮子，放著好端端的覺不睡，跑村西砸我家的門來干啥，是不是他倆欺負(fù)你，你來找我?guī)湍銏蟪饋砹耍俊?/br>
    我一聽毛頭小伙子這樣講，心說壞了，自家人肯定是向著自家人的啊，這下我跟皮包兒倆人是真地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在我幻想當(dāng)中，這傻二妮子一定是淚如雨下外加抱頭大哭那種，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扭曲事實(shí)顛倒黑白，把我們兩個給講述成殺人如麻、無惡不作的大壞蛋，說什么他父母的死傷跟我們有直接關(guān)系，然后這倆小子把我倆胖揍一頓什么什么的。

    可萬萬沒想到這傻子瞅瞅他，竟然搖了搖頭。

    毛頭小伙子便納悶兒了，“那你這是來干啥了？半夜的?！?/br>
    “你媽死了。”傻妮子淡淡地說。

    這句話不是沖我倆說的，傻子目的很明確地將頭轉(zhuǎn)向毛頭小伙子。

    “啥玩意兒？我媽……我媽不是擱里屋呢嘛?！泵^小伙子明顯是睡毛楞了，尋思了那么兩三秒鐘才回過味兒來，“我去你媽的！”然后飛起來就是一腳，踹在傻子的胯骨軸兒上，“你媽才他媽死了！你們?nèi)叶妓懒?！靠嫰娘的！?/br>
    是啊～大半夜把人家從溫暖如春的被窩給折騰起來，就為了跟人家說一句臟話——“你媽死了”，這擱誰不得干起來。

    我和皮包兒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傻子他媽莫非瘋了不成，跑了這么大老遠(yuǎn)，費(fèi)了這么半天勁就為了來罵人家一句，這根本毫無邏輯可言??！可細(xì)一想也對，傻子就是傻子嘛，如果他辦的事能有邏輯可言，那還算是什么傻子。

    沒超三句話，這邊毛頭小伙子又和傻二妮子打了起來，接著攔架吧。

    話說這毛頭小伙子倒是比養(yǎng)豬老漢年輕，身體也靈活氣力也跟得上，沒幾個回合就把這傻二妮子揍得跟花瓜似的?？扇思疫@傻子也不吃虧，幾次角力下來，毛頭小伙子衣服也撕了，大衣也爛了，總得來說兩邊打個平平，不分上下。

    “住手！還不快給我住手！”又是一陣暴喝，今晚可真夠熱鬧的，我倆忙回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傻二妮子他老爹，那個養(yǎng)豬老漢。

    養(yǎng)豬老漢被司機(jī)大哥攙扶著踉踉蹌蹌走了過來，鼻尖鬢角還滿是血跡，滿臉憔悴頭發(fā)慘白，也就剛剛過了幾個小時，但看那樣子就好像過了好幾十年一樣。

    我見人家老子來了，我們這算長舒一口氣，總算可以說清楚了，便不再愣著趕緊又上去攔架。

    其實(shí)這個時候人家早已經(jīng)不打了，二妮子是個傻子，可這個毛頭小伙子不是傻子啊，人家看見自村兒的長輩，二妮子他爹過來了，趕緊就住了手，一溜煙兒跑了過來，“叔！你給評評理，你瞅瞅你家兒子！大半夜就來砸我家房門，我還以為出什么事兒了呢！上來就一句我媽死了，這事你說……”小伙子實(shí)在氣不過，胸脯一挺一挺的。

    養(yǎng)豬老漢擺擺手，意思是讓這毛頭小子別再說下去了，到現(xiàn)在他也沒有了爭吵打罵的力氣，像極了一只斗敗的公雞，耷拉著個腦袋嘆了口氣，“大侄子～叔在這里給你陪個不是先，你別說你了，你看看我。你瞅見我沒有，看見我滿臉滿嘴的鮮血沒有，這都是這個畜生給我打的??！”

    “??？”毛頭小伙子這下傻眼了，“兒子打爸爸，這不是個畜生嘛！”

    養(yǎng)豬老漢此時已經(jīng)老淚縱橫，他在我們仨外鄉(xiāng)人面前不好流露真情實(shí)意，可在自村人面前說什么也掩蓋不住心如死灰的大悲傷了，“畜生！就是他媽的畜生?。　别B(yǎng)豬老漢字字帶血，語氣悲涼甚是凄慘。

    “大強(qiáng)子，怎么了？”這么一折騰不要緊，從這扇木門的門后面又探出一個腦袋來。

    “娘～”毛頭小伙子叫了一聲，我們便也知道從門后頭出來的這位便是毛頭小伙子的mama。

    “呦～老哥哥也在啊?！泵^小伙子的母親出得門來先跟養(yǎng)豬老漢打了個招呼。

    養(yǎng)豬老漢沖門口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回應(yīng)。

    “二妮子也在啊?！边@婦人又沖傻子說了句，然后目光掃向我們?nèi)齻€，“這是～”她手指著我們問養(yǎng)豬老漢。

    “省城來的，這不是給孩子瞧病來了嘛?！别B(yǎng)豬老漢怕一時半會說不清，便打了這么一個圓謊。

    “哦哦哦，那就是了，那就是了?！边@婦人點(diǎn)點(diǎn)頭，“我說怎么深更半夜吱哇喊叫的，原來是二妮子又病了啊，快給瞧好了好，快給瞧好了好啊。”

    婦人說話時我一直不錯眼珠地瞧著她，這婦人看年紀(jì)也就五十歲上下，一身粗布棉襖，面色紅潤，身體粗壯一看就是非常結(jié)實(shí)，且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的地道鄉(xiāng)下婦人。

    那傻二妮子不見這婦人還好，一見這婦人趕忙就撲上去，一把將婦人摟在了懷里，“走！走！哥哥帶你走！”

    我滴個娘誒，這可是奇恥大辱天下奇聞?。∥覀兾鍌€人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根本沒尋思這傻小子不光有賊心還有賊膽兒，他往上這么一撲，直嚇得婦人嗷嘮一嗓子差點(diǎn)兒昏過去。

    毛頭小伙子更是怒不可遏，自己的生身之娘被別人這般耍弄，這無論是多么有修養(yǎng)有內(nèi)涵的人都無法忍受的??！

    叫大強(qiáng)子的毛頭小伙子罵了聲娘，箭打一般就竄了過去跟傻二妮子扭打在了一起。

    “按住他！把他按??！”養(yǎng)豬老漢對我們吩咐道。

    那還用他說，本來我們幾個早就看這傻二妮子不順眼，如今他做出這般行徑，可是人人誅之而后快的心理。

    我們仨人沖上去不管鼻子眼就一頓亂招呼，四個人打他一個，那還打不過！毛頭小伙子先把那婦人從傻二妮懷抱里給搶救出來，又是一頓老拳的胖揍，我們幾個打便宜人那還分什么地方，更是拳打腳踢地打的這小子連親媽都不認(rèn)識嘍。

    等我們再把這小子從地上拉起來時，這小子整個臉腫得已經(jīng)跟蜂蜇了一樣，鼻青臉腫的，整個人胖了一圈兒，奄奄一息但嘴里仍舊不依不饒地嘟囔著，“走！走！我?guī)阕?！快跟我走～?/br>
    毛頭小伙大強(qiáng)子從門后頭拿出頂門杠，看那意思是想給他劈頭就來那么一下子，被我們?nèi)齻€趕緊就給攔住了。

    “行了，行了，他也知道錯了，饒了他吧，饒了他吧，趕緊回去看看你娘吧?！?/br>
    大強(qiáng)子聽我們這么一說，這才憤憤地將木棒往地上一摔，“以后別他媽讓老子再看見你，再要是看見你，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養(yǎng)豬老漢就站立在不遠(yuǎn)處聽人家罵著，連個屁都不敢放。沒辦法，自己兒子辦的這事兒實(shí)在不占理。

    大強(qiáng)子母親雖然在戰(zhàn)斗開始前就僥幸逃脫了出來，可這陣兒再看時，衣服也撕了，褲子也破了，嚇得原本紅潤的臉龐慘白，一點(diǎn)兒血色也沒有。

    “娘，咱回家?！闭f完這句話，毛頭小伙兒大強(qiáng)子連頭都沒回便扶著他娘走了進(jìn)去，既而是重重地摔上了門。

    “綁綁綁，把他他媽給我綁了！”老頭子氣得直哆嗦。

    那還用他說，我們早就里三扣外三扣前三扣后三扣，里里外外把這小子跟捆年豬一樣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

    “放心吧，大伯！俺以前就是殺豬的，我綁的這個扣子叫做鬼見愁，別說是人了，老虎它都掙不開?！闭f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司機(jī)大哥拍著胸脯兒一臉驕傲地說。

    “那就好，那就好～”養(yǎng)豬老漢到這個時候也說不出什么來了，只好嘆口氣連連地點(diǎn)頭。

    “嗚嗚嗚～”傻小子嘴巴被我用臭襪子給堵住了，他只好躺在雪地里苦苦哀嚎著。

    “讓你叫！讓你他媽的叫！打爹罵娘的畜生！”東北司機(jī)大哥是個暴脾氣，上去就又是補(bǔ)了兩腳，“跑?。∨馨?！老子給你綁的殺豬扣知道不，大羅金仙都跑不了?！?/br>
    話還沒說完，只見這傻二妮子從雪地上跳起來，哇哇怪叫著向前跑去，他身上的繩子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