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喚我來何事？”葉溫言循聲看去，蘇慕華正于草色煙光行來，竹笛插在腰帶間，唇畔掛著幾分淡然的笑意。

    葉溫言從容笑道，“二弟，你看這柄長矛?！?/br>
    蘇慕華目光自長矛上掃過，又落在門當上的留字，“畫刀之名在下也曾耳聞，不想出現(xiàn)在望北城。”

    當日蘇慕華隨葉溫言南下，畫刀并未同來，徑自離去。在慕容將離面前，二人只當不認識。

    慕容將離握著長矛道，“當日燕青云遇刺，身上的致命傷口便有些像畫刀的蝕骨所留下。如今畫刀夜闖我軍擲矛立威，燕軍空有數(shù)萬人馬，卻讓他如入無人之境，實在丟臉！”他看著蘇慕華還在一旁，覺得此語將他也一并數(shù)落進去，忙道，“蘇樓主昨日方來陣中，自然做不得數(shù)?！?/br>
    蘇慕華不以為意地一笑道，“蘇某慚愧，昨夜特意在營中走了走，結(jié)果敵人就在眼前，卻不曾發(fā)覺，實在是個瞎子。”

    慕容將離見他大度，倒也一笑，“昨夜巡營的不止蘇樓主一人，蘇樓主這么一說，我也覺得自己是個瞎子了?！?/br>
    空中傳來鳴叫之聲，慕容將離回頭，天幕下一只海東青正展翅而來。這一只海東青羽翼間露出白羽，與尋常不同。

    他認得是他當年在呼倫湖邊收服的那只，未幾海東青停在他的肩上，偏了頭啄他的手。

    慕容將離手撫著海東青的羽毛，自它的足間輕輕挑起，剝下一層皮來。

    蘇慕華見那一層皮在慕容將離手中展開，上面寫著密密蠅頭小字。慕容將離看了片刻，將紙片卷起，沉聲道，“傳我令，今日午時關(guān)前叫陣?！?/br>
    蘇慕華驚訝何以此人突然下此決斷，忍不住去看葉溫言。葉溫言眼神未動，仿佛早已在意料之中。

    慕容將離吩咐已畢，向二人告別而去。

    蘇慕華在軍中是客卿的身份，攻城這類事倒不強求出手。他目送慕容將離而去，向著葉溫言道，“大哥似乎早已知曉慕容將離為何突然出兵？”

    葉溫言與他邊走邊道，“一月前雁北城為沙匪所占，消息傳到禁中，成帝震怒。都察院秦決意上表彈劾燕王尸位素餐，緹騎統(tǒng)領(lǐng)黃停云為燕王開脫，為成帝罰跪昭陽殿。燕王的舊部兵部尚書施舊歲因隱瞞軍情不報，撤職下獄。令將軍入禁中求見成帝，重掌兵部尚書一職。令家軍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全力支持太子。太子得了成帝之命，領(lǐng)令家軍精銳，就近抽調(diào)云冀兩州的兵力，正馳援望北城?！?/br>
    蘇慕華看著葉溫言，“原來如此，城頭拼命，后院火起，慕華先恭喜大哥了。”

    葉溫言搖頭道，“沙匪的消息能越過兵部的封鎖，令家軍能支持太子確實是我的籌謀。但那秦決意是個油鹽不進的人，他只聽命成帝。何況，大軍未行，雁北脫困的消息便已送到京中。”他看著蘇慕華，唇角帶上一抹冷笑，“你道，成帝如何決斷？”

    “哦？如何？”

    葉溫言負手轉(zhuǎn)身，看著蘇慕華道，“成帝下了一道嘉獎令給禮部，說什么民受教化，奮起抗匪。可笑，禮部那些酸儒，大門不邁，倒居了首功。”

    蘇慕華緩緩展眉，終于冷笑，“燕王就輸了一個血統(tǒng)，這成帝早年也是個雄主，如今迂腐至此？”

    葉溫言道，“未必就是迂腐，成帝已逾天命之年，如今要的是一個穩(wěn)字。燕王是最像當年的成帝，但也最多變數(shù)。如今的大寧由盛而衰，這江山擔不起另一個有野心的雄主?！?/br>
    不是迂腐，只是如今的成帝不愿賭，也賭不起了。

    “令家支持了太子，孤虹她？”

    “孤虹已于上月前嫁了太子?！?/br>
    蘇慕華半晌沉默，繼而笑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也當無怨無悔吧?！?/br>
    烈日因他這一笑而溫柔，蘇慕華想著那個如他妹子一般的女子也終于嫁人了。雖然知道并非良配，但也愿她安好。

    葉溫言心中一動，伸手去扶他的肩頭，“慕華...”

    蘇慕華側(cè)身避開，“大哥，你我話已說盡?！?/br>
    葉溫言收回手，手握起指節(jié)泛白，仍是溫雅地笑道，“慕華，那日得你一句不怨，如今還肯喚我一聲大哥，我也知足了。”

    蘇慕華有些微怔，江湖刀光劍影太快，快得他來不及回頭，那些往事就已如秋葉隕落，而他們?nèi)诉€在紅塵中活著。

    葉溫言與他們縱然是算計過的相逢相交，也未必沒有幾分真意。

    蘇慕華微微一笑，“大哥...”

    陸酒冷看著笑得像狐貍一般的春桃，眉峰輕慢挑起，“就憑你？”

    春桃笑著看他，“你瞧不起我的手段？”

    陸酒冷上下打量著他道，“能在畫刀手中逃脫，是有點逃命的本事。但你幫不了我，就算你是拜月教的任情兒?！?/br>
    春桃有點笑不出來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任情兒的？”

    陸酒冷點了點頭，“原來你真的是任情兒?！?/br>
    “原來你詐我。”

    “也不全然是詐，拜月教的任情兒武功不高，但輕功罕有敵手，江湖傳言只有不留行能一拼高下。若你是他，能在畫刀手中逃脫，倒是有可能。何況你又長得這副模樣，我就姑且猜上一猜?！?/br>
    “不留行算什么，那個只會逃跑的膽小鬼！”春桃冷哼一聲，“看在你認出我的份上，我不收銀子，送你一個好東西?！?/br>
    春桃從袖中摸出一個瓶子遞給陸酒冷。

    陸酒冷拿著那個漆黑的瓶子看了看，“什么玩意？”

    “這叫數(shù)度春風散，聽名字就知道厲害了吧。一忘大師聽說過么？我送了他一瓶，當晚就還俗了。還有病梅和尚，我送了他一瓶，你道他怎么了。他...呵呵”春桃笑了一笑，繼續(xù)道，“再貞烈的人吃了，保證床笫之間你想怎樣就怎樣。至于金槍不倒，還是梅開六度，就看公子你的本事了。若公子想要金槍不倒丸，我這也有，算你八折，三百兩銀子?！?/br>
    “嗯？數(shù)度春風散？”一只手伸過來接過他手中的瓶子，端視了瓶身片刻，蘇慕華將瓷瓶丟回他的懷里，目光沉沉落在陸酒冷身上。他目光冷如冰雪，陸酒冷心中一陣膽寒?！靶√K...”

    “陸酒冷，你可真有出息！”

    蘇慕華頭也不回地走入軍帳中，青色的帳簾直接甩到陸酒冷臉上。

    若這么讓他走了，陸酒冷覺得他實在可以去買塊豆腐撞死。

    他身體一動，已經(jīng)掠了過去。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伸手挽留那道身影。

    蘇慕華緩緩抬眼，猝不及防之間，他已經(jīng)被陸酒冷壓在了身下。

    黑亮如星的目光注視著他，縱然臉上易容得亂七八糟，但陸酒冷有一雙很神氣的眼睛。神氣得仿佛世間一切風雨都不在那雙眼中。

    帳簾隔絕了外界，光線為覆在身上的人遮擋了大半。有力的心跳與他的胸膛貼在一處，感覺腰間擁抱的力度，蘇慕華的耳根慢慢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九章  風雨摧城（二）

    陸酒冷環(huán)著他的手臂已經(jīng)guntang，“小蘇，我陸酒冷雖然不是什么柳下惠，但若你鐘情于他人，我也不會對你下藥，更不會強迫于你，做出那等無恥之事?！?/br>
    蘇慕華在他懷里驀然睜大了眼睛。

    他的眸色極漂亮，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幾分冷淡。讓人忍不住想這一雙眼眸若含情注視時，是何等模樣。

    陸酒冷將他摟得更緊，“小蘇，不要這樣看我，我會把持不住?！?/br>
    蘇慕華唇微張，“我...”

    “噓...小蘇...”陸酒冷向他側(cè)過頭去，極小心地極溫柔地試探著接近，卻并沒有真?zhèn)€碰觸到。

    光線很暗，陸酒冷的眼睛卻很亮。蘇慕華怔怔地看著他，夏日衣衫本就單薄，衣料摩擦的地方已如著火般，纏繞在耳畔的呼吸急促地讓人臉紅心跳。

    陸酒冷手環(huán)著他的腰側(cè)，道，“雖然你蘇樓主是好男兒自風流。但...”

    但...紅塵笙歌暖，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多少前塵難忘。

    蘇慕華閉上了嘴，眉峰緩緩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