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欽自營門步出，站在他身后幾步，目光如鷹隼一般。莫若望迎上，低聲道，“大哥，可有眉目？”

    岱欽也壓低聲音，與他邊走邊說，“我聽你所言，將每百人打散重新編成一隊，將親衛(wèi)之人分派入各隊中。若有什么內(nèi)jian，也許近日內(nèi)就會有眉目。”

    莫若望與他并肩走著，眼見城樓在望，笑道，“雁北城的人得了消息先逃了，也許是大寧太子那邊走漏了消息，未必是我們的人?！?/br>
    岱欽沉吟道，“若只是走漏了消息，倒還好了。”

    莫若望微微一驚，“大哥這話的意思是？”

    岱欽道，“自從上次和你談過后，這兩天我一直在想若大寧太子故意走漏了消息，又當如何？”

    莫若望臉色微變，抽了一口涼氣，“大哥是說大寧太子故意引我們攻城，將我們裝入布袋中，這對他又有何好處？”

    岱欽眸中綠光一盛，目中似在沉思，沙匪數(shù)千人的兵馬，這股勢力太子不可能不抓住，莫非太子想除去的只有他岱欽一人而已？

    喝酒的沙匪們見了二人在旁，已經(jīng)喚了好幾次邀他們過去喝酒，岱欽笑道，“這些小子，一有酒rou什么都不顧了。好吧，有酒便飲，莫管他朝，若望我們過去吧。”

    莫若望笑著搖頭道，“大哥去吧，我方才飲了不少，頭有些發(fā)蒙，想吹吹風。”

    岱欽笑了笑，“若望，我們兄弟認識了快十年了吧，轉(zhuǎn)眼你也三十了。你多注意身體，我如今能信任的人也不多了?！?/br>
    莫若望含笑目送他離去，臉上的微笑漸漸斂起，一只夜蝶停在他的掌心，蝶翼翕動，張合之間帶了如淚痕般的胭脂斑痕。

    陸酒冷潛在城中多日，終是窺得了一個時機殺了莫若望。莫若望是當日他和蘇慕華在沙漠中遇上的騎著披甲馬的第四人，莫若望功夫不算很高，又不似岱欽多疑而戒備，但在沙匪中僅處岱欽一人之下。陸酒冷早就留心上他，學了他的模樣潛入沙匪之中。

    這一只聞香蝶得自濟南府花笑月手中，隨香引而動，雖未放出追蹤，但已能有所感應。

    若中了香引的人在一定范圍內(nèi)安定下來，聞香蝶便也會安定些。若中了香引的人趕往他處，這聞香蝶就會躁動不安，直到那人重新停下。

    陸酒冷將香引下在蘇慕華身上，這兩日蝶翼動得特別厲害，想來此人正在去往什么地方。

    陸酒冷目光落在蝶翼所指的方向，夜云翻涌之下，向北的方向，是望北城，也是北周的國土，北燕的鐵騎。

    長角向天吹奏出沛然的長鳴，北周的國都中皇城洞開，女子頭戴金色的鳳冠，身著繡著百鳥朝鳳的襖裙，順著鋪了紅毯的丹陛緩步而上。今日北周的皇室要在這里向大燕遞獻降表。

    四名著了白色紗裙，輕紗覆面的宮娥捧了托盤跟于她的身后。舉國而降是國之恥，太后著了盛裝，宮娥卻只能為國著孝。

    慕容將離著了一件玄色的盛裝，立于案幾之后。強燕雖以武力吞并了北周，但所圖謀的是北周后方的大寧國土，一個北周還不曾放在眼里。他以帝師的身份受降，而非立于他身后一步之遙的領(lǐng)軍大將燕青云，也表明了燕與周結(jié)為兄弟之國的誠意。

    北周太后羅煙步上軒臺，與慕容將離平輩見過。

    “請國師受我周氏宗譜?！?/br>
    身后一名宮娥捧了覆了白紗的金色托盤上前，跪于慕容將離身前。

    宗廟傾頹，宗譜奉于敵手，著了重孝的北周大臣中，有人忍不住放出悲聲。

    慕容將離伸手去揭那層白紗，跪于他身前的宮娥突然抬起頭來。金色托盤自宮娥手中跌落，一道極冷的刀光如銀瓶乍破，刺痛了慕容將離的眼。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銀瓶乍破（二）

    慕容將離，北燕演武堂的第一高手，他成名的兵刃是一支方天畫戟。北燕少年天子第一次北征中，他曾斬殺草原十三帳武士，將一串頭顱掛于馬下，橫戟立馬問何人敢再戰(zhàn)。如今草原上的人背地里還喚他一聲，蘇魯木哈克。在蒙語中蘇木魯哈克是魔鬼的意思，慕容將離聽了不僅不惱，反而哈哈大笑，道，“北地處處魔鬼城，都是風沙打磨出來的。我堂堂男兒歷刀劍如風沙，叫一聲蘇木魯哈克有什么不可以？”

    今日他只佩了一把青鋒劍，此刻眼見殺機，也不慌亂，將頭一側(cè)，徒手就想去拿刺客的肩。

    慕容將離是北人，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剛斷奶便與人摔跤為戲，他手上的擒拿之力何止千鈞，就算一頭猛虎為他拿住了，也休想掙脫。

    就在他的手掌堪堪搭上那人的肩膀，眼前的人突然微微一笑，手中之刀依舊往前一遞。慕容將離明明看著刀的來勢，那短短的一彈指，他卻仿佛為人點中了xue道一般。百般招式應變，竟無一樣追上那道雪樣的寒光。心知是這一刀太過迅疾太過詭異，讓他的一向引以為傲的應變看上去如此可笑。

    慕容將離心底避無可避地升起強烈的挫敗感。

    慕容將離身體往前一晃，這一刀正中他右肩，他心里想，“世上竟有這樣的刀法?！?/br>
    持刀的人拔刀一旋，慕容將離雙目圓睜，發(fā)出一聲嘶吼，凝了勁氣的雙掌擊出。

    那人伸手將刀橫撥，足一踢，橫在二人之間的案幾翻騰而起，慕容將離雙掌擊在案上，碎木紛飛中聽得那人又是一聲輕笑，“演武堂的高手？不過如此?！?/br>
    慕容將離聽他說話，雖然聲音清冽，但明明白白是個男子的聲音。再看那人雖然著了女裝，但宮娥白色的紗衣并不繁復，他眉宇較女子來得粗，眉間英氣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慕容將離心下生起本該如此的念頭，是了，這樣的刀法又豈是女子能使得出來？

    案幾在空中翻騰并不能持久，轉(zhuǎn)瞬那案幾便要落了下來。蘇慕華笑了一笑，手在案上一托，那堪堪將落的案幾又一次翻騰而上。只是木案再次著力，發(fā)出一聲喑啞的摧折聲，在半空翻滾的與其說是什么木案，不如說是塊破木板了。慕容將離見他如此施為，只道這人在尋找出手的良機。他也不急，拔了長劍在手，如只猛獸般牢牢盯著那木案，只待時機。

    木案跌落地面發(fā)出一聲悶響，刀劍相交，慕容將離心下不免嘆息，這人武功極高，可惜眾目之下行刺，若不能殺他大燕天威何存？不知能否擒下，勸他歸順了演武堂。

    蘇慕華也在嘆息，空碎之刀他終還是無法圓轉(zhuǎn)如意。百擊之中，能成的不過一兩次。剛才那一刀他蓄勢已久，此時再出手又跌落平日的境界。

    “我不打了，就此別過?！碧K慕華長笑著縱身躍下幾級丹陛。

    慕容將離豈容他走脫，喝道，“休走！”

    蘇慕華嗤笑一聲道，“再打下下去你可會后悔的。”

    御臺之上北燕的武士見慕容將離負傷，再見蘇慕華想逃，也都追下了丹陛，原先站在丹陛下的武士更圍上了一圈。

    本周太后羅煙倒是有幾分膽量，雖然臉色有幾分蒼白，但也未暈厥。

    燕青云見蘇慕華那圍了數(shù)人，想來應是走不脫，也不急出手，下了丹陛在旁掠陣。

    “燕將軍”，燕青云循聲看去，正好一名武士跟在了他身邊，那人面白無須，卻不大認得。如果說蘇慕華著了女裝，也是英氣內(nèi)斂，這人卻是縱然穿了盔甲，舉止之間仍有不經(jīng)意流露的媚態(tài)。

    周雖不過彈丸之國，但燕軍借道北周，自然希望后方安穩(wěn)。今日受降儀式，為免過于張揚武力，激起民憤，階下的武士只有數(shù)百人，但都是燕青云的親衛(wèi)。燕青云見這名武士面容陌生問，“你是何人？”

    “取你命的人。”那人露了潔白的牙齒笑了一笑，一道黑色的光影挾著尖厲的風聲直奔燕青云的胸口。燕青云為這一招迫得已是無暇拔刀，他見那件兵器無刃無鋒，奮起一身功力，竟以一雙rou掌去擋那件兵器。

    撲的一聲鈍響，那兵器竟然穿透了他的掌心。

    “天底下還沒人敢徒手接我這柄蝕骨的，”那人手指輕撫唇邊，緩緩道，“你，不自量力?！?/br>
    如火灼一般的激痛從燕青云右掌中傳來，他看見自己右掌上的rou如豆腐般脫落，轉(zhuǎn)眼剩下森然白骨。

    “你下毒？”燕青云怒吼一聲，左手抓住右手，竟生生自己將手掌折了下來。

    “你倒是條漢子”，畫刀抽了蝕骨，含笑道，“我從不使毒?！?/br>
    畫刀從來不屑使毒，他是將至陽的真氣貫入蝕骨，中了蝕骨的人肌體生機為真氣所斷絕。

    慕容將離與蘇慕華這一邊已經(jīng)全然占了上風，他的武功本就在蘇慕華之上，蘇慕華空碎之刀使不出來，更是落了下風，當下掛了十七八處彩，一條白裙大半染了血跡。

    慕容將離聽到了燕青云的那聲怒吼，圍上的武士將燕青云隔在了外圍，他想脫身去救，蘇慕華又豈能答應。一把相思挽留刀糾纏得相思無盡，無盡挽留。

    田忌賽馬的兌子之計，畫刀對上燕青云，蘇慕華拖住慕容將離，這本就是蘇慕華自己的決定。

    外圍的武士倒是騰出手來相救，但畫刀與燕青云兩人之外空間有限，又能圍上多少人同時而戰(zhàn)。七八個兵士，畫刀根本不放在眼里。

    慕容將離那點收服留用的纏綿心思早拋到九霄云外，劍下再無情面。蘇慕華腿上為他刺了一劍，差點割斷經(jīng)脈。蘇慕華逼到絕境之際又刺出了一招空碎，傷了慕容將離的左胸。自己胸口又中了一劍，刺穿肺葉，連抽氣都疼痛。

    他身披血，卻在大笑，“來不及了。”

    慕容將離心猛然沉了下去，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喚之聲，“將軍?！?/br>
    慕容將離抬眼望去，長天紅日下旌旗飄揚，那一招招燕字旗還在，但燕青云已經(jīng)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