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若之微笑點(diǎn)頭，揮了揮手，有人將一堆賬本送到他手邊，謝若之翻了翻，抽出幾本遞與蘇慕華。蘇慕華接過，并不翻開，修長的指在本子上敲了敲。趙正偷眼看去，最上面那一本封面上正寫著得意坊三個(gè)字，臉色更是小蔥拌豆腐。

    蘇慕華神色溫和，“趙掌柜，你還有什么話便盡管說，春風(fēng)得意進(jìn)寶樓是講理的地方?！?/br>
    趙正臉色一沉，“蘇樓主，我為樓中效力了二十年，從前任樓主起便在這樓中，豈由你憑幾本賬本就攀誣我？”

    蘇慕華點(diǎn)頭，“趙掌柜說的很是，有一個(gè)人趙掌柜可能也想見上一見。”

    謝若之拍了拍手掌，走進(jìn)一人來，眾人見此人紅衣舞裙，正是方才的一名舞姬。那舞姬嬌笑著向趙正行了一禮，趙正只覺這人舉止之間說不出的魅惑，卻帶了幾分熟悉的感覺，“怎么，趙掌柜還沒認(rèn)出我是誰，那這樣呢？”

    聲音輕柔，卻不似女子。那人說著話，自臉上取下一張人皮面具，趙正猛然一驚，“是你，桃花?！边@人竟然是得意坊的桃花公子。

    得意坊做的是為人牽線搭橋的生意。無論是武林中的人頭財(cái)貨，甚至官場(chǎng)上的利益往來，在暗在明都少不了牽線的人。而談事總要有談事的地方，青樓楚館，同嫖之誼也不是誰都愿意共享。賭桌之上，錢財(cái)交易有時(shí)也太過敏感。而得意坊有好酒，好戲。而好戲，也不宜太過喧嘩熱鬧，得意坊也就是現(xiàn)下最時(shí)興的皮影戲。

    一塊大幕蒙起，幾塊斑駁的人影晃動(dòng)?？磻蚝染频娜丝戳舜髩?mèng)人生，卻不見人臉，也覺得隱秘地自在快活。

    而桃花公子cao得一手好皮影，兼得一身媚骨，也不介意一時(shí)魚水，在得意坊算是臺(tái)柱了。趙正原來對(duì)他有幾分戒備，但后來親眼看他勾引男人，鄙夷之際倒也生了三分輕慢之心。

    躲在大幕后的桃花公子若是有心，自然可以聽明白很多事，他那本爛賬本就經(jīng)不起翻。

    趙正臉色終于徹底白了，比蘇慕華手里的茶盅還要白。

    蘇慕華三分薄情的唇微微抿起，看著他的目光如看著一只貓爪下的老鼠。

    趙正忽然明白，這些年蘇慕華不對(duì)他出手，并非他以為的愚蠢可欺。而是一直等著今日，看著得意洋洋的老鼠突然掉下去。

    桃花公子向趙正一禮，“見過趙掌柜?！?/br>
    趙正突然伸手拔刀，手一扣抓向桃花公子的肩膀。桃花公子肩膀猛然一沉，與他對(duì)了一掌。趙正修的是外家剛猛的路子，修習(xí)少林外家掌力已經(jīng)三十余年。這一掌對(duì)上，桃花公子一口血噴在紅色衣袖上，如洇了一朵花。

    趙正欺近一步，手握上桃花公子的喉嚨，他知道在蘇慕華手中絕無逃亡的可能，他要賭一賭，若擒下此人，能否擄為人質(zhì)，換一條生路。

    蘇慕華手中茶杯飛出，正擊中趙正的虎口。

    趙正只覺虎口一麻，被迫撤手卸去勁力。

    茶杯摔落地上，碎成數(shù)片。

    蘇慕華似笑非笑，“趙掌柜，本座的茶你不飲也罷，何必如此不給面子？”

    趙正心知今日再無善了，未及多想，桃花公子也已拔了劍，又戰(zhàn)了上來。

    蘇慕華又接了小童遞來的杯，一邊飲一邊隨口道著，“環(huán)跳，章門，膝下......”

    趙正聽他報(bào)了數(shù)次，都恰好是自己行氣的罩門，數(shù)次變招，蘇慕華都是不緊不慢地跟上。數(shù)十招下來，招招受制于人，早挨了桃花公子兩劍，一劍傷在肩井，一劍傷在胸口。他覺得什么變招都被蘇慕華看破，早已慌了神，劍下也失了準(zhǔn)頭。

    蘇慕華手中杯蓋突然一頓，嘆了一聲。

    趙正聽了那一嘆，心中陡然一寒，還未及變招，便覺得背心一涼，低頭一看，一截劍鋒自他的胸口長了出來。

    趙正為蘇慕華那一聲嘆分神的時(shí)間其實(shí)并不長，但桃花公子身形如鬼魅一般已到了他的身后。

    這一劍奪命，桃花公子眼睫垂落，掩起眼底的悲涼?！摆w正，你可還認(rèn)得這一式劍招？”

    趙正眼睛爆出，喉嚨之中發(fā)出呃呃地沙啞喘息，“是，是姑蘇陶家的無影劍？你是，你是？”

    桃花公子笑道，“我正是陶家最不成器的幺子陶行影。十五年前你為了奪我陶氏家產(chǎn)，殺我陶氏滿門，今日我以無影劍殺你。你可心服？”

    趙正瞪著他，突然狂笑。

    陶行影看著他，如看個(gè)瘋子，“你笑什么？”

    趙正臉上肌rou扭曲，笑得不可自抑，“我笑，昔日姑蘇首富的公子，如今男不男女不女，自甘下賤。陶行影，好一個(gè)陶行影?！?/br>
    陶行影也掩唇而笑，“是啊，真好笑。”

    他一掌擊出，趙正的腦袋如西瓜一樣開了瓢。陶行影一掌既出，紅袖一揚(yáng)，拔了劍。

    趙正的尸身倒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蘇慕華站起身來，走近他，朗聲道，“從今日起，陶行影為得意坊的新掌柜?！?/br>
    謝若之恭聲應(yīng)道，“是，樓主英明?！?/br>
    陶行影看著蘇慕華，猶疑道，“蘇樓主...”

    蘇慕華拍了拍他的肩，“我給你機(jī)會(huì)報(bào)仇，陶公子是否也該回報(bào)與我？少了你，我上哪再找個(gè)現(xiàn)成掌柜去？”

    蘇慕華完全是一種無魚蝦也好的挑剔口吻。

    陶行影卻覺得一下子輕松了，他垂袖道，“行影領(lǐng)命?！?/br>
    蘇慕華朗笑，“好，各位請(qǐng)坐，我們繼續(xù)喝茶飲酒。”

    他沒有命人將趙正的尸身抬下去，任他如死豬一般倒在地上，仿佛一點(diǎn)都沒有破壞他的胃口。也仿佛一點(diǎn)也沒有注意到，有多少人偷偷去瞄那死得極慘的尸身，眼里的忐忑不安。

    蘇慕華坐在太師椅上，將桌上的賬本最上面的那本丟在一旁，目光落在屋內(nèi)眾人身上，又拿起了一本。

    心中有鬼的人面若死灰，不知該輪到誰倒霉。

    彼時(shí)，斜陽已漸漸黯淡，夜色是極深的藍(lán)，晚風(fēng)吹入樓中。黑暗剛剛降臨，這是一天中最讓人疲倦的時(shí)刻。

    蘇慕華目光自賬本上離開，吩咐道，“掌燈?！?/br>
    有人應(yīng)了，一盞昏黃的燈光剛剛亮起，撲地一聲又滅了。

    人眼尚未適應(yīng)突如其來的光明和黑暗，蘇慕華便聽到一陣急而密的聲音。

    箭矢破窗而入，密如雨一般釘向坐在正中的人。

    “蘇樓主”，謝若之和陶行影兩道身影搶近。

    “不妨事”，蘇慕華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他又是一聲喝，“掌燈！”

    “是！”暗處的影衛(wèi)們應(yīng)了，手中火折子亮起。

    蘇慕華坐在椅子上，手中握著一把黑色的箭矢。

    謝若之驚呼了一聲，“樓主你...”

    他說了三個(gè)字，便停住了。

    樓里的各家掌柜和弟子們都已看清，一支箭矢刺穿了蘇慕華的狐裘，正扎在胸口處。

    蘇慕華冷哼一聲，丟下手中的那支箭，握上胸口的箭桿，折了下來。箭頭生有倒刺，倒不宜直接拔。他又道了聲，“眾弟子聽令，布陣迎敵?！?/br>
    應(yīng)者如云。

    身披白色輕甲的人就站在火把下，火光照著他眉目如畫。

    蘇慕華一見他就笑了，“原來是令小將軍?！?/br>
    當(dāng)朝護(hù)國將軍令牧之子令孤云。

    本朝立朝不過十余年，有很多武將都是起自江湖草莽之中。

    令牧原來就是六圣盟的盟主，入朝之后令牧仍然沒有斷了與江湖的聯(lián)系，不過盟主換成了他唯一的兒子令孤云。

    春風(fēng)得意進(jìn)寶樓是六圣盟在京師之中最大的對(duì)頭，而令孤云認(rèn)為他就是蘇慕華這輩子的宿敵！

    令孤云目光落在蘇慕華身上，“箭矢無眼，累蘇樓主受傷了，抱歉抱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