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窮處_分節(jié)閱讀_26
太陽還沒有落,市中心湖里的水鳥輕盈的在水面上滑翔,夏末的風像一股股熱浪,烘得俞睿寧心里更煩躁。 這版牡丹亭將近三個小時,俞睿寧聽到一出《冥判》,不自覺的抓著唐勵行的手,唐勵行側(cè)頭看他,觀眾席幾乎看不清人臉的燈光下,唐勵行也看得見他鼻翼處的淚光。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散場后,俞睿寧要去吃面,唐勵行笑說:“我回去給你做?!?/br> 俞睿寧:“你會做蔬菜面么?” 唐勵行想了想:“我覺得以我現(xiàn)在的廚藝,就算是第一次做,也不會太難吃吧。” 半夜了,唐宅的廚房里,男主人在忙活著做一碗蔬菜面。 俞睿寧端著下巴看他做飯,輕淡淡的說:“你明天不上班好不好,我想去看看我媽?!?/br> 唐勵行手里頓了頓,也輕輕的應了。 俞睿寧吃面的時候,抬頭問唐勵行:“今天的戲唱的好不好?!?/br> 唐勵行抽了張紙巾給他擦嘴角,笑說:“還不錯。” 俞睿寧嘴里咬著面條,嘟囔了一句:“沒我mama唱得好?!?/br> 唐勵行一早定了花,要從柜子里取一套黑西裝,俞睿寧攔住他:“不要穿那個,她不喜歡的。” 唐勵行笑說:“那你給我挑好不好?!?/br> 俞睿寧遠遠地指著衣柜:“那件煙灰白的T恤,黑白格子的褲子。”他自己穿的戲劇臉譜涂鴉白T和淺藍色九分褲。 公墓里人很少,唐勵行站在那座墓碑前,把花束放下,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俞睿寧跟墓碑上的人同姓,眉眼間有七分像。 俞睿寧拿紙巾擦了擦碑,自言自語說起來:“mama,我?guī)麃砜茨恪=Y(jié)婚這么久才來,你不要怪我?!彼普f不下去一般,一時間停下來,公墓里只剩下蟬鳴。 唐勵行攬著他的肩,也說:“阿姨放心,我會照顧他?!?/br> 唐勵行向來說話言簡意賅。俞睿寧笑著拖住他的胳膊:“走了走了。見過就好了。” 唐勵行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沒禮貌?!?/br> 俞睿寧扭頭看了眼墓碑,沖唐勵行吐舌頭:“你放心,她不在意這些?!?/br> 孟錫在第三天晚上,給唐勵行打了電話,唐勵行想了想回道:“這兩天,我跟他去聽了戲,也去公墓看了他母親,我覺得不用我勸,他自己會想通的,你等一等好嗎。他熬了十年了,沒有人心疼他,現(xiàn)在這種事情,他心疼不心疼你父親,都是應該的?!?/br> 孟錫許久沒說話,最后才說:“謝謝唐先生?!?/br> 一早吃了飯,氣溫還沒上來,空氣里絲絲的露水般涼意,俞睿寧躺在陽臺的吊床上,拿了本書看了會兒,就遮著臉閉目養(yǎng)神,唐勵行拉門進去,澆了花,坐在他身旁,輕聲問:“今天不去排練?” 俞睿寧喉嚨里“嗯”了一聲,人卻沒動。唐勵行問他:“你是不是會唱牡丹亭?!?/br> 書下面?zhèn)鱽硪宦曒p笑:“會一段,尋夢里《懶畫眉》。你要不要聽?!?/br> 唐勵行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好啊?!?/br> 俞睿寧輕輕地哼起來,字咬的含糊——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什么低就高來粉畫垣/原來春心無處不下懸/是睡荼蘼抓住了裙釵線/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處牽/ 唐勵行聽得癡迷,纏著要他再唱一段,他卻死活不愿意了。 “昆曲兒你都會啊,還有什么是你不會的么?” 俞睿寧笑說:“我打小聽呢。別的不會,牡丹亭聽的最多。再說,我們這一行,但凡沾沾邊兒的文藝活兒,都是要懂一些的?!?/br> 起風了,唐勵行起身去關陽臺的窗戶,俞睿寧提到:“吊蘭有的葉子枯了,你把那黃了的葉子剪了吧?!碧苿钚修D(zhuǎn)身拿著剪子修那些花花草草。 俞睿寧又絮絮叨叨跟他說話:“我mama以前是唱昆曲的,牡丹亭唱的最好,我小時候聽一個院里的阿姨講,八幾年,戲劇院最難的時候,她的戲也能賣上座。后來……后來她愛上的那個男人是個不知道什么級別的干部,有家室的,她不怕耽誤自己,要生下我,可有人怕誤了官路,不要她,也不要我。我都快十歲了,才有一個男人找上門來,她讓我喊爸爸,你說好不好笑?!?/br> “她一輩子都不怨誰,靠著唱戲那點錢養(yǎng)著我,在家哼著牡丹亭,種了一院子的花草,還笑著跟我說那個男人喜歡,我說那個男人壞話,她也不許。那些年,梨園行本就給人瞧不起,外公又要強,她這樣未婚生子,外公氣的跟她斷了關系,死了也不讓入家族陵?!?/br> “我那時候十四歲,還太小,不知道她抑郁癥到了那個地步,她可能是心疼錢,或許也真覺得活著太苦,吃了兩瓶安眠藥。給我留了信,留了一張存折。折子里有人定期往里存錢,我猜是那個男人。后來大學的時候,把存折換了卡寄給我,可能現(xiàn)在還存著,我也不記得那卡放哪里去了?!?/br> 唐勵行拿著修剪刀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停住了,木槿花在漸漸升起的太陽下,讓唐勵行覺得有些刺眼,卻輕聲問道:“你現(xiàn)在恨不恨那個男人?!?/br> 俞睿寧抬頭看唐勵行:“我不知道,我以前恨,替她不值,現(xiàn)在……” 他又低下頭去,情緒有些委屈的說:“可能愛一個人,什么道理都是枉然。你還騙我呢,我都沒有……”他說不下去了,一個人生悶氣似的呆呆的坐著。 他說的是之前唐振澤生日那天發(fā)生的事。唐勵行訕訕的摸摸鼻子,忙辯解:“那不一樣。我……”他有點編不出來理由。 他回過味來,喜上眉梢:“你承認你愛我是不是?!?/br> 俞睿寧瞪了他一眼起身下樓去了。唐勵行又歡喜,又感到這莫名其妙的引火燒身,真是鍋從天上來……只好追著去賠笑,心下嘆氣:這個鍋注定是要背一輩子了。不過幸好,他這一輩子都在身邊,翻舊賬有時候也是哄他的一個契機。唐勵行倒樂于這種“糾纏”。 第18章 第十八章 這一天,俞睿寧打開話匣子似的,跟他講小時候,講他母親的生前種種,偶爾還提一提他那個所謂的“爸爸”和“爺爺奶奶”。 還說起,他高中的最后一年,賀錦到他們學校做了個講座。唐勵行知道,他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見賀錦,可能也是在高中期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向的,賀錦的出現(xiàn),不僅讓他一眼驚心,可能還緩解了他心里關于父母關于性取向的壓力、迷茫和走投無路。 現(xiàn)在回頭看,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更有點看故事似的心態(tài)。若說還有什么意難平,怕是只有他母親了。 唐勵行還是引導著他,想讓他去看看他那未謀幾面的即將離世的父親。 “我聽說,人可能撐不了幾天了,一直在等你?!碧苿钚性囂街鴨枴?/br> 俞睿寧啃著一只半拉臉大的芒果,“哦”了一聲。 唐勵行進一步:“我陪你去?!?/br> 俞睿寧拿紙巾擦了擦手,半天不說話,唐勵行就這樣等,最后在這沉默里,還是“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