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御林軍也甚遲疑，游淼看了一眼，忽然明白了他表情下的含義。

    “唐暉覺得我會讓他搜查，所以只是過來打個招呼？”游淼皺眉道。

    “是……是?！蹦怯周娨衙俺鲣逛估浜?，點頭道：“唐將軍已把墨煙樓圍起來了?！?/br>
    “這……”游淼無奈道：“讓他不要動手，我這就趕過去！”

    游淼出了政事堂，派出程光武到宮內(nèi)去請示，問清楚自家的墨煙樓內(nèi)究竟來了什么客人，又快馬加鞭，趕往揚州，抵達河畔時，長街上燈火通明，外面一片混亂，不少百姓正在看熱鬧。

    “參知大人來了！”

    有人大聲通報，唐暉親自坐鎮(zhèn)指揮，讓百姓都散了，游淼低聲問道：“是什么人？”

    李延系好腰帶，從樓里出來，看著游淼。

    “李大人?！碧茣煹溃骸澳⒉恢褚拐谀珶煒抢镅缈?，不好意思打擾了?！?/br>
    李延一笑道：“無妨，子謙怎么也來了？在忙什么？進來坐坐罷?！?/br>
    游淼欣然道：“沒想到李兄居然有心，只是一場誤會而已?！?/br>
    李延點了點頭，游淼正要進自家樓內(nèi)，忽想起墨煙樓因喬家生意緣由，常接納海外，蜀中賓客，是游家的產(chǎn)業(yè)，各方也幾乎從不來為難盤查，游淼尋思片刻，忽生出一絲警惕。

    “沒什么事。”游淼朝蒙著雙眼的唐暉道：“唐大哥先回去罷?！?/br>
    說著游淼又輕輕捏了捏唐暉的手掌，那一下使了點力，唐暉依舊是不動聲色，緩緩點頭。自打唐暉雙目失明以來，他就是這副表情。

    說畢游淼轉(zhuǎn)身跟著李延入樓內(nèi)，墨煙樓中燈火輝煌，游淼走到二樓時朝外看，見御林軍已散去，心道不知唐暉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能在外面接應就更好了，有備無患。

    李延親自把游淼帶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前，朝游淼點了點頭，打開門，游淼徑自走進房內(nèi)，李延在他背后帶上了門。

    李延沒有進來，而他尚在走廊外，為游淼關上門的一剎那，游淼便知道自己完全料錯了，還錯得離譜無比。剎那間，達列柯的所有計策，信使假傳的消息，以及京城的布置安排，飛速在游淼心頭閃過，一切事情猶如夜空中劃過的閃電，映得清清楚楚。

    然而房門已關上，再沒有更多的時間，讓游淼去安排，去布置了。

    窗邊站著一個人，聽到聲音時轉(zhuǎn)過身來，面朝游淼，長身而立。

    “你……殿下……”游淼顫聲道。

    太子緩緩上前，沉聲道：“請游大人救我?！?/br>
    說畢，太子雙膝跪地，朝著游淼拜了下去。

    280、卷五 八聲甘州

    游淼的震驚難以形容，他呆呆站著，跪也不是，受了這禮也不是。

    “快……快快請起?！庇雾底杂X愧對太子，忙將他扶起。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壁w擢道：“jian人趙超篡國，懇請游大人為我，為先生，為聶將軍生前遺志，棄暗投明。懇請參知大人助我！”

    “太子殿下為何又……回來了？”游淼難以置信道。

    趙擢道：“趙超病重，高麗來使尋到我并告知……”

    趙擢剛說完前半句，游淼馬上就明白過來了，退后一步，打量太子，眼中充滿了驚懼與不安。這是他這輩子所作出的最艱難的一個抉擇，然而，也是他下得最快的決定。

    游淼抽出腰畔匕首，借與趙擢把臂的瞬間揮出，然而屏風后藏身的犬戎武士動作更快，怒吼一聲掀翻了屏風！

    一匕揮去，時間的流逝仿佛在那霎時變得無比緩慢，游淼萬萬沒有意料到，趙擢竟是一手握住了他揮出的匕首，眼中俱是痛惜與不舍。鮮血四濺，游淼當即愣住，那一刀穿透了趙擢的手掌，無法再進半分。

    與此同時，屏風砸中游淼，游淼右手折斷，額頭鮮血長流，摔在地上。

    那藏身在屏風后的犬戎武士現(xiàn)身，將趙擢護在身后，李延大驚破門而入，平奚緊跟其后。

    “游淼……”

    “游大人！”

    犬戎武士大喝一聲，無人敢上前去。

    “你……當真要如此執(zhí)迷不悟？”趙擢痛心疾首道：“趙超已回不來了！你還想如何？”

    “咳……咳……”游淼咳出一口鮮血，頭混腦脹，在地上痙攣。

    “陛下?！崩钛拥溃骸敖褚贡仨毰e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游淼跪在地上，一手支地：“你們……平奚……你……”

    平奚料不到竟是這么一個局面，上前道：“子謙，陛下……趙超罹患重病，兩天前已經(jīng)……駕崩了……”

    趙擢道：“游子謙，我答應你，不會傷害你姐半分，我一生無嗣，定會善待你姐，善待天啟萬民……”

    “聽……誰……說的？”游淼斷斷續(xù)續(xù)道：“趙超回不來了，你們……聽誰說的？就算他在北方駕崩了，兵權還在李治鋒手里……你們……”

    李延道：“陛下！非常之時，不可再心軟！游淼在我們手里，李治鋒不敢妄動……”

    那犬戎武士上前，眼見一掌就要切在游淼頸間，短短頃刻，電光石火的一瞬，變故再生！房內(nèi)頭頂發(fā)出一聲巨響，唐暉一聲大吼猶如晴天霹靂。

    “誰敢動手！”

    唐暉身在半空，一身御林軍戰(zhàn)甲閃爍著金光，旋身落下，以勁力射出四枚銅錢，房內(nèi)局勢混亂至極，李延悶哼一聲撞翻了桌子，游淼只覺唐暉一手抱著自己，將他強行拉起身。

    那犬戎武士沖來，唐暉雙目不能視物，轉(zhuǎn)身與犬戎武士對了一掌，兩人撞破房子，從三樓激射出去，游淼撲在唐暉身上，二人同時狠狠摔上了對街民居的屋頂，撞破屋頂，摔進了室內(nèi)。

    黑暗與混亂中，御林軍手忙腳亂，把游淼抱上馬去，遠方又有人打著火把追來，唐暉喝道：“撤——！”

    整個揚州沸騰了，御林軍遭遇了一場伏擊，在深夜中人仰馬翻，到處都是箭矢聲，馬嘶聲，游淼在冷風中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唐暉的馬后。

    “抱緊！”唐暉焦急道。

    “現(xiàn)在是怎么回事！”游淼大聲道。

    唐暉道：“揚州軍叛了！先回茂城去！”

    “是平奚！”游淼吐出一口唾沫，感覺在墨煙樓中那一屏風撞碎了自己的一顆臼齒：“快回去封鎖兵部！”

    揚州軍追出城來，上千名御林軍不顧一切，朝茂城疾馳而去，現(xiàn)在誰先搶到茂城，誰就能在這場混戰(zhàn)中獲得先機。然而一進茂城，城內(nèi)的駐軍便殺了出來，游淼只覺四面是敵，城中火苗四起，映紅了半邊天空。

    唐暉道：“怎么辦？”

    “報——”一名副將沖來，大聲道：“茂城西城門已失守！”

    游淼翻身下馬，在內(nèi)城門外不住喘氣。

    唐暉道：“關閉內(nèi)城所有城門，參知大人，你帶皇后先走！到北方去，朝陛下與李將軍求助！”

    “不……不……”游淼知道這個時候決計不能退，深夜最黑暗之時，大火順著長街蔓延，唐博縱馬沖來，吼道：“怎么回事！”

    游淼與唐博對視一眼，游淼滿臉是血，大臣們紛紛縱馬趕到，謝徽來了，秦少男也來了，政事堂的給事中們來了一大半。

    “趙擢歸來?！庇雾档溃骸霸敢馔侗祭钛拥模@就出城去?！?/br>
    謝徽那一驚非同小可，險些從馬上摔下來。

    “游大人！”謝徽道：“此時萬萬不可驚慌失措！”

    “我知道?！庇雾颠鲆豢谘瑨咭暠娙艘谎?，說：“各位都不走么？不走我就下令了，諸位請入內(nèi)城！林大人，黃大人，李大人，各位請火速到東門外去，等我前來，其余各位大人進城。稍后我會去各縣發(fā)勤王令，調(diào)集揚州十六縣民兵，御林軍準備，回守內(nèi)城！”

    “勤王令？”唐博道：“勤誰的王？”

    “救還未出世的太子！”游淼喝道：“救天啟的骨血！”

    四周所有人呼啦一下全散了，謝徽朝游淼道：“參知大人好計策，此戰(zhàn)必勝?！?/br>
    “那么就勞煩謝大人了?！庇雾档吐暢x徽道：“進了皇城的士族子弟，請謝大人妥善保護?！?/br>
    謝暉點頭，游淼轉(zhuǎn)身去追唐暉。

    御林軍還在為保護茂縣南門而浴血作戰(zhàn)，唐暉停下腳步，說：“游大人?！?/br>
    “唐大哥?！庇雾缔D(zhuǎn)身，唐暉背后的御林軍關上內(nèi)城門，發(fā)出轟然巨響。太陽升起，唐暉站在滿城金光之中，問：“為何不走？”

    “不能走?！庇雾档溃骸耙膊辉缸?，先生把這副擔子交給了我，這就是我必須要面對的?！?/br>
    說畢，游淼上前一步，朝唐暉一跪。

    “請?zhí)拼蟾鐬槲?，為陛下而?zhàn)！”

    唐暉一抱拳道：“如此，便有勞賢弟了！想進皇城，除非從我唐暉的尸體上跨過去！”

    唐暉轉(zhuǎn)身，前去點兵，御林軍剩六千余人，四大城門緊閉，謝徽帶領大臣們及家眷齊聚，進入殿內(nèi)。朝陽初升，茂城內(nèi)卻滿是廝殺之聲，喬蓉在宮人的攙扶下出來，色變道：“外面的是誰？”

    謝徽等大臣忙朝皇后行禮，秦少男答道：“是李翰林伙同兵部尚書平奚，叛上作亂?！?/br>
    “參知政事呢？”喬蓉焦急道：“游淼去哪里了？他還活著對不對？”

    唐博忙上前道：“參知大人帶領文臣去發(fā)勤王令了。預計黃昏前可到。”

    喬蓉這才放下了心，說：“搬一把椅子來，我就在這里陪你們?！?/br>
    281、卷五 八聲甘州

    日出之時，游淼策馬沖出茂城東門，面前則是一眾武官，以及體力稍好的文臣。游淼分派了各縣領地，讓大臣們分頭送信，前來茂城勤王。

    “游大人?！币幻涔俚溃骸胺磁阎恕?/br>
    “趙擢已死?！庇雾迪胍膊幌氡愕溃骸袄钛印⑵睫啥松⒉ケ菹埋{崩謠言，以來歷不明之人謊稱已故先帝，是為罪該萬死。讓各縣縣丞火速出兵，若有不愿的，格殺，強奪兵權！”

    另一名武官道：“各縣民兵多為豪族家兵組成……”

    “他們的兒子都在皇宮內(nèi)城，保護皇后與未出世的太子。”游淼道：“必須來救！”

    武官們怔得一怔，明白了游淼的布置，馬上四散離開，游淼快馬加鞭，沖回江波山莊?，F(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犬戎人未曾大舉南下，否則達列柯一旦攻破長江，萬事休矣。

    太子應當不會借胡兵下江南，否則不等他坐穩(wěn)皇位，達列柯第一個就是殺了他……游淼心急如焚，沖回山莊，調(diào)集了所有的家兵，沿途過安陸縣，進入縣衙，召集了安陸的兩千民兵。

    茂城中已陷入一場苦戰(zhàn)，揚州軍開始攻打內(nèi)城，太子親自督戰(zhàn)，朗聲道：“事到如今，為何不開門投降！朕流落海外多年，只要痛改前非，朕一視同仁，絕不加害爾等！”

    另一個聲音怒吼道：“此人絕非太子，太子已死！這是偽王！我唐暉帶領御林軍多年，他改得了容貌，改不了聲音！放下手中武器，此刻投降還來得及！”

    內(nèi)城外，攻打城門的所有人齊齊一頓。

    太子道：“唐暉將軍！你還有什么顏面去見我天啟列祖列宗……”

    城外吹起號角，千軍萬馬沖來，大地陣陣震蕩，黃昏時一輪夕陽猶如帶著血，染紅了天幕，勤王軍已到，御林軍發(fā)出震天響的歡呼。

    “頂?。　逼睫缮兊溃骸爸灰ト雰?nèi)城，有皇后為質(zhì)，游淼不敢亂來！”

    茂城外的平原上，民兵匯集越來越多，上萬人占據(jù)了平原與兵道，切斷了揚州軍的后路。還有更多的軍隊源源不絕趕到，游淼駐馬城外，深吸一口氣。在這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該朝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