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為王_分節(jié)閱讀_67
李治鋒說:“小時候見過幾次,教過我習(xí)練騎射的,是韃靼人的哲別,也是他的好兄弟,不過后來韃靼人和犬戎人有一次開戰(zhàn),哲別戰(zhàn)死了,死在我大哥的箭下?!?/br> “嗯?!庇雾挡恢撊绾卧u價犬戎人與韃靼人的關(guān)系,如此說來,確實非常復(fù)雜。 “我本想過來,在賀沫帖兒回大安前帶你回去。”李治鋒頗有點為難,說:“但因你當(dāng)時的傷勢,長途顛簸只怕受不住,如果只救你,我只要告訴賀沫帖兒,派你去給我大哥送封信。你在半路溜回江南就行了。” “那你呢?”游淼問道。 李治鋒沒有回答。 兩人走到一座矮山前,游淼四處看看,這里守衛(wèi)倒是十分松懈。李延戴著手銬腳鐐,正在山坡后忙碌,每個漢人一輛板車,上面載著死去的尸體,大多是屠城后的老百姓。 這些漢人奴隸把自己同胞的尸體拖到城外,再扔進一個坑里,數(shù)日焚燒一坑,將尸體燒光。李延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公子哥們都凍得渾身青紫,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為韃靼人賣命。 “你恨他么。”游淼站在坑外,問道。 “不恨?!崩钪武h淡淡答道。 游淼又問:“我想救他?!?/br> 李治鋒說:“昨晚我聽見了。” 游淼想到李延曾經(jīng)差點就殺了李治鋒,這仇恨或許仍存在李治鋒的心底,他又問:“我的意思是,我能救他出去么?” 李治鋒頷首道:“可以,你說了算?!?/br> 正好這時坑邊沒人,游淼便一側(cè)身翻進焚尸坑去,李治鋒則在高處走開去幫游淼放風(fēng),游淼下來的響動驚動了處理尸體的少年們,于是個個直起身,有那么一瞬間,所有人都面露希望,要朝游淼奔來。 錢徽:“子謙!” 平奚:“你可算來了!你沒死!” “都別過來!”李延小聲朝他們警告。 游淼跑到李延身邊,揪著他的衣領(lǐng),把他按在墻上,低聲充滿威脅道:“你這個廢物!讀了這么多書,你的氣節(jié)在哪里!” 李延剎那就憤怒起來,反而揪著游淼的衣服,轉(zhuǎn)身把他按在墻上,五官猙獰,形容恐怖:“我廢物?!氣節(jié)能救國救民?!氣節(jié)能把韃靼人趕回家去!你倒是說!你有李治鋒護著,我們這些人能怎么辦?!別的人也就算了,連你也不明白?!你他娘,良心都被狗吃了!要不是小爺護著你,你來這兒的第一天就死了!小爺拼死拼活給韃靼狗磕頭,換回你半天性命,你倒是有命去講什么氣節(jié),講什么榮辱了?!” 游淼與李延呼哧呼哧地喘氣,猶如兩頭發(fā)怒的公牛,李延漸漸平靜下來,咬牙切齒道:“你讀書,你夫子沒教你勾踐臥薪嘗膽的事?!勾踐連屎都能吃!待我回了南邊,你且看看是氣節(jié)能救天啟,還是小爺能管事!” 游淼長長出了口氣,這一刻他明白了唐氏的堅持。 李延卻不再理會他,像是對游淼絕望了,轉(zhuǎn)身又去搬動尸體。 “李延!”不遠處的一名少年小聲道:“你們過來?!?/br> 李延道:“沒空!快干活你們!別他媽多想了,他不會救咱們的!” “不是!”那少年拄著鏟子,朝李延招手道:“你們過來看看,這女的是誰……” 李延神色一凜,扔下鏟子快步過去。 游淼跟在他身后,數(shù)名少年全部圍在一處,看板車上的尸體。那是皮開rou綻,渾身紫黑的柳紗綾,早已變得面目全非。雙手上還捆著繩子,繩索勒到了森森白骨,手腕上幾乎被繩索切開,露出血rou模糊的rou塊。 一陣寂靜,游淼的耳邊仿佛回響起聽雨樓的古琴聲,那雙支離破碎的手曾經(jīng)纖纖撥動琴弦,宛轉(zhuǎn)嗓音唱著:“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是柳姑娘……”有人低聲說。 一陣寂靜,有人哭了起來,游淼忍不住哽咽。 李延表情麻木,說:“把她埋了罷。” 他轉(zhuǎn)過身,慢慢地走回自己先前位置,游淼看著他的背影,有種錯覺,李延仿佛佝僂了許多。 “這個是她給你的?!庇雾祻膽阎刑统鲇耔C,交到李延手里。李延看了一眼,默不作聲。游淼又小聲道:“我會讓李治鋒想法子,帶你們一起回去?!?/br> 李延看著玉鐲,沙著嗓子道:“要有馬,沒日沒夜地跑,否則一出去就會被韃靼人追上,從粱西到漢陰,現(xiàn)在全部都是胡人的地盤了?!?/br> 游淼說:“不走他們的地方,咱們從正梁關(guān)出去,走東梁,進韃靼人的領(lǐng)地,再經(jīng)高麗回去。” 李延在地上畫出大安城的地形圖,抬眼看游淼,在圖上作了標(biāo)記,那是一個監(jiān)牢,說:“記得了,你千萬記得?!?/br> 游淼說:“明天三更,我去想辦法偷馬?!?/br> 李延:“你帶他們走罷,我走不了,韃子都認得我?;厝ヒ院竽阏椅依险扇?,讓他拿錢來贖我。” 游淼低聲在李延耳畔道:“先試試,不行再說。” 李延:“我不和平奚他們關(guān)在一處!平奚他們是奴隸,我是花刺朝賀沫帖兒要回去的……” 游淼說:“我讓李治鋒朝花刺買你試試,別聲張。明天三更,記得把消息告訴他們。” 李延與游淼分開,游淼快步躍上坑邊,朝李治鋒說了自己與李延的計劃。 “馬廄就在西邊?!庇雾嫡f:“我偷到馬后在大安城西門外等你?!?/br> 李治鋒說:“我把他們都帶出來?” 游淼說:“這樣,咱們分頭行事,上半夜一起偷馬,再偷平奚他們的牢房鑰匙,下半夜你去救女眷們,我去救囚牢里的男人?!?/br> 李治鋒不假思索便一點頭,游淼又說:“花刺是將軍?” 李治鋒想了想,答道:“那天賀沫帖兒席下第三個就是他?!?/br> 游淼問:“能不能把李延買過來?!?/br> 李治鋒微微蹙眉,說:“我去辦罷。” 133、卷三 滿江紅 他們回入營帳,一整個下午,游淼都盯著地圖看不說話。他要進行的計劃異常兇險——不僅要帶李延等人逃跑,還要帶走他們的家眷。游淼看地圖,李治鋒卻一直看著他。游淼認真地分析了可能逃跑的道路,并標(biāo)注了士兵們的換班時間。 “偷馬誰教你的?”李治鋒出其不意問。 “???”游淼想得有點恍神,繼而笑了起來。 李治鋒說:“你和以前不一樣了?!?/br> 游淼微微蹙眉,說:“怎么個不一樣法?” 李治鋒沒有說話,搖搖頭,游淼便低下頭,專心地看地圖,然而他這時候卻又看不下去了,腦子里一直縈繞著李治鋒的那句話。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又抬眼看李治鋒,李治鋒朝他略略一揚眉毛。 從前在江波山莊時,他們也是這樣,游淼低頭讀書,李治鋒便看著游淼讀書,那時候一切都十分自然,然而一別半年,游淼便漸漸地覺得有點異樣。仿佛李治鋒的目光有若實質(zhì),看著他時令游淼心里撲通撲通地跳。 哪里不一樣了?游淼忍不住在心底問自己。 曾經(jīng)他們也是這般,倏然游淼朦朦朧朧地明白了點什么,那句話是在說游淼自己——換做他與李治鋒初識的那幾年里,游淼說不定不會做偷馬救人這等事。換了四年前的自己,游淼被抓到大安城中,他會怎么做?等著李治鋒來救,并兩人一起逃跑,逃了就算。 而如今他確實與從前不再一樣了。仔細想來,這還不是李治鋒教給他的,游淼又想到李治鋒所問的偷馬那句話,赫然懂了他話里的深意。 李治鋒說話甚少,但每句話里都有特別的意思。 是的,這種事是趙超所教給他的,而這些年里從趙超身上學(xué)到的,或許便是那股悍然無畏的勇氣。 “和從前不一樣,是好還是不好?”游淼索性抬眼注視李治鋒雙目。 李治鋒答道:“好,長大了。” 游淼便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里,兩人都沒有交談,晚飯送來,是白水煮羊rou,孜然烤餅與奶茶,李治鋒便服侍游淼吃了,游淼吃得很慢很慢,李治鋒專心致志地給游淼撕開烤餅,游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知道或許今天晚上一過,他們就要永遠分開了。 帳篷內(nèi)十分安靜,只有游淼的咀嚼聲,李治鋒則始終沒有與他目光相對,吃著吃著,游淼抽鼻子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可聞。他的眼眶通紅,淚水在眼里滾來滾去,而李治鋒并沒有開口安慰他,也沒有像從前那樣,把他抱在懷里。 游淼喉里梗著的滋味全是苦的,他斷斷續(xù)續(xù)地把面餅朝嘴里塞,哭得全身發(fā)抖,卻強忍住沒有哭出聲來。 “不吃了?!庇雾颠熘f。 李治鋒默默點頭,大口吃起烤餅與羊rou,游淼從脖前解下母親留給他的玉佩,那玉佩輾轉(zhuǎn)流離,曾經(jīng)在撿到李治鋒的那一天,從游淼身上到李治鋒身上,再由李治鋒在科舉時還給游淼,國破那天游淼被俘虜,玉佩也隨之丟失,然而李治鋒將他救醒那天,玉佩又回到了游淼的身上。 游淼把玉佩拴在李治鋒手腕上,李治鋒轉(zhuǎn)頭,一手按住了游淼的手指,游淼卻反而按著李治鋒的手,把手指抽走,說:“你要去救人,我怕你有危險?!?/br> 李治鋒的眼睛紅了,游淼卻不待他拒絕,也不容他回答,起身離開帳篷。 北風(fēng)嗚嗚地吹著,天黑得很早,游淼出外走了幾步,李治鋒便默不作聲地追了上來,刺骨的寒風(fēng)令游淼牙關(guān)打顫,他卻沒有回頭,始終走在前面。 一前一后地走了很遠,游淼專挑巡邏兵士少的地方走,李治鋒服飾華貴,偶有過路的韃靼兵都意識到他的身份不尋常,遂紛紛朝他行禮。游淼上了山坡,李治鋒一整衣冠,來到一座宅邸前,朗聲說了幾句話,兵士忙前去通傳。 花刺正抱著個女人又啃又親,李治鋒入內(nèi),游淼便站在院子里等著。少頃只見衣裳襤褸的李延被兩個士兵架了出來,扔在地上。李治鋒負手走出,長身而立站在院中。 內(nèi)里花刺哈哈大笑,一名通曉韃靼話的漢人翻譯恭恭敬敬朝李治鋒說:“將軍說,這廝既是得罪了殿下,將他在此打死不妨。賀沫帖兒將軍處,我家將軍自會前去分說?!?/br> 花刺一聲下令,外面兵士便舉起棍子,一棍下去,將李延打得悶哼一聲,不住躲讓。 花刺饒有趣味地說了句話,漢人翻譯又道:“我家將軍請沙那多殿下前去喝酒?!?/br> 李治鋒淡淡道:“不了,冒失前來,已打擾了將軍,我親眼看著把這廝打一頓就行。” 兩名兵士踢球一般,將李延打過來又打過去,李延初時尚且雙手護著頭躲避,及至被一棍打在頭上,赫然眼冒金星,連哼也哼不出來了,死狗一般地摔在地上,兵士棍棒再下去,李延先是嘔了一堆晚飯,又開始嘔黃膽水。 游淼看得不忍,抬眼看李治鋒時,卻見花刺抱著一個女人出來,花刺松松搭著袍子,一身肌rou雄武糾結(jié),袒著滿是黑毛的胸膛,懷中摟著李延的妻子唐氏。 “且慢?!崩钪武h說。 李延渾身抽搐,在院中爬行。 唐氏眼中淚水盈盈,轉(zhuǎn)過頭不忍多看,花刺卻拈著她的下巴,強行讓她側(cè)頭,看李延挨打的模樣。 李治鋒沉吟片刻,說:“此人我想帶走教訓(xùn),免得污了將軍院子?!?/br> 花刺唔了聲,注意到唐氏的神情,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李治鋒又想了許久,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一句韃靼話,花刺會心一笑,不屑揚手,示意李治鋒領(lǐng)去就是。 李治鋒一點頭,便負手于背,出了將軍府,游淼心頭大石落地,忙半抱著李延,把他帶了出去。 城外的小馬廄前有兩名韃靼兵在看守馬匹,軍馬都在大營中后方,不可能放在城邊上,這里的馬匹只供信報兵往來所設(shè),俱是短途馬。游淼在坡上等候,李延喘著氣,頭發(fā)上滿是冰雪,哆嗦著抓住游淼的衣袖,嘴唇發(fā)抖。 “什么?”游淼道:“李延?李延!” “救……你嫂子?!崩钛釉谟雾刀咸撊醯溃骸皠e管我了,救她回去……” “救不了?!庇雾档吐暣鸬溃骸澳阋部吹侥乔樾瘟耍炔涣怂??!?/br> 134、卷三 滿江紅 他依舊記得臨別時唐氏悲傷的那一瞥。但李治鋒再有辦法,也救不出唐氏,能把李延要到手上,全因他妻子就在花刺手里。若貿(mào)貿(mào)然去討要唐氏,極有可能觸怒花刺,李治鋒已經(jīng)為他們做得夠多了,不能讓他有危險。 “救你嫂子,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里……”李延說:“我的命沒關(guān)系……” “不行!”游淼咬牙道:“你知道把你弄出來費了李治鋒多大的力氣嗎?現(xiàn)在稍不小心,就會連累他死在這里!” 正說話時,坡下李治鋒一聲唿哨,游淼顧不得與李延再說,拖著他滑了下去。李治鋒已將那韃子守衛(wèi)解決了,尸體甚至沒流血,軟綿綿地趴在雪地上,想是被扭斷了脖子。游淼過去快手快腳地脫下他的衣服,給李延換上,又逐一解開馬匹的韁繩,將奄奄一息的李延扶到墻邊,讓他靠著一根木樁,毛帽壓下來擋著雙眼,兩手抱在胸前,又朝他手里塞了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