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姓薛的婦人笑著說道：“您放心，早就做好了。”

    往年她家豆腐坊做到二十四日就歇了，不想臘月二十日，這三羊城鎮(zhèn)伙房的伙房長就來跟她定豆腐，不提是不是長久的生意，單說整個大營這么多的將士，她也舍不得少賺這宗銀子，是以豆腐坊就一直做到今日。

    顧小滿隨著老占進了豆腐坊里間，只見一板板豆腐擱在架子上，足足有十幾個架子，那些白嫩嫩的豆腐還冒著熱氣，吃了一整冬的蘿卜和土豆，現(xiàn)在聞著豆腐的香味，顧小滿就忍不住直咽口水，那薛大娘見他跟她自家孫子差不多大，掰了一小塊豆腐遞給他，笑著說道：“你嘗嘗我家豆腐做得好不好吃？”

    老占也說：“嘗嘗吧，我也是聽人說薛大娘家的豆腐做得好，這才到她家來定的。”

    顧小滿不好意思的接了過來，溫熱的豆腐送進嘴里，咬一口緊實綿密，就算不加油鹽，滋味也好得很，他看著薛大娘，說道：“大娘，你家的豆腐真香！”

    薛大娘喜笑顏開的說道：“那是，我從我婆婆手上接下來的手藝，又是用得家里上百年的老井水，做出來的豆腐能不香么！”

    說完，薛大娘又笑瞇瞇對老占說道；“占軍爺，托您的福，臨到年底下又賺了幾個錢，來年可還得多照顧家里的生意啊?！?/br>
    老占也笑著說；“這豆腐不比吃rou，rou菜是每年的定例，今年能多加一頓豆腐，多虧上面體恤咱們，再能不能加菜，也得看上面的意思咯?！?/br>
    薛大娘笑了笑，沒再說話，接著招呼自家兒子兒媳把豆腐往驢車上搬，準備送到軍營去，老占瞧著豆腐坊把事情都辦得穩(wěn)穩(wěn)妥妥的，心里十分滿意，他把剩下的錢付給薛大娘，又打了一聲招呼，便跟顧小滿一起出去了。

    ☆、第23章

    大年三十這一日，三羊鎮(zhèn)大營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剛過晌午，王書辦在大營門口的兩根木頭柱上貼了一對紅通通的對聯(lián)，整個大營除值班和巡查的人，全體開始休息，營里還下了通知，從初一至初五這幾日，軍營每個衛(wèi)里都會分批連放兩日假，有親友在附近鄉(xiāng)屯里的，便可借此機會走親訪友，那離家遠的不能去訪友，也計劃著結(jié)伴往縣上去逛逛，雖說大年節(jié)的沒啥好逛，但總比呆在軍營里強。

    至于伙房里的伙頭兵們，大營旁的將士可以歇下了，他們的活計卻比平日更重，年夜飯菜是老占幾日前就已定下來的，共計三個菜，rou沫燒豆腐，大塊的燉rou，豬骨燉蘿卜，葷素搭配，這也算是一頓頂好的年菜了，將士們高興，老占更高興，這一整日他做起事來渾身是勁兒，只是到午后，老占笑不出來了，伙房里旁的人也笑不出來了，灶上做燉rou時，老占到外頭提了一桶水，不想滑了一跤，手臂被摔腫，連鍋鏟都拿不動了，軍醫(yī)來看了，說幸虧骨頭沒摔斷，只需貼了膏藥，再養(yǎng)幾天就能好。

    剛送走軍醫(yī)，老占回來到伙房里后就開始唉聲嘆氣的，他嘴里還念叨著；“人老了，腿腳不中用了，提桶水都能摔倒，這一來又得耽誤不少事兒。”

    這老占已經(jīng)五十多歲，早幾年還好，現(xiàn)如今年紀漸大，做事也越來越力不從心，伙房里旁的人跟他年紀一樣都差不多，有人也跟著一起搖頭；“就是說啊，也不知道還能干得了幾年，不說這手腳，就是記性也壞得厲害，上回炒一鍋菜，明明放了鹽，轉(zhuǎn)個臉就忘了，又往里面加鹽，差點沒把六衛(wèi)里的將士們給咸死?！?/br>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我現(xiàn)在就盼著上頭啥時候發(fā)發(fā)慈悲，能除了咱們的軍籍，趁著還有幾年活頭，也能回家去享些清福了?！?/br>
    老李頭插話；“享啥清福啊，咱們這個年紀，不像三四十歲正值壯年，又不像六七十歲兒孫成群，只需坐吃等死便成，在營里待了大半輩子，啥也不會干，就是農(nóng)活也做不利索，回去還能干些啥，還不如就在這軍營里待一輩子算了。”

    老李頭是老家無人，他一輩子活在大營里，營里管吃喝，每月又有餉銀，他只需養(yǎng)活自己一個人就是了，故此老李頭是半點也沒有離開軍營的打算，旁的人呢，有跟他想的一樣的，也有巴望著早日回家跟親人團聚的，各自都是各自的想法，這卻不必一一細提。

    正在眾人各自感嘆之時，伙房里最年輕的顧小滿，趁著他們講話歇休的功夫，已經(jīng)在灶上煮熟了一個雞蛋，他拿到老占前面，咧嘴說道：“占大叔，用雞蛋滾淤青的地方能好得快?！?/br>
    老占見他拿了一個雞蛋進來，心疼的倒抽了一口涼氣，他說道：“小滿，你哪兒來的雞蛋？”

    說著，他摸了摸腰間庫房里的鑰匙，這庫房里攏共也就那兩籃子雞蛋，是大營里得了重傷重傷的將士才能加上一個，小滿是怎么拿到雞蛋的？

    顧小滿笑了笑，他說道：“你放心吧，這不是公中的，我自己掏錢找小林哥買的。”

    老占用那完好的一只左手敲著顧小滿的腦袋，嘴里罵道：“誰叫你浪費錢的，我這膀子養(yǎng)兩天就好了，你白白掏這銅錢干啥，顯得你錢多還是咋的？”

    顧小滿摸了一下被打的腦袋，在伙房里，老占一想很照顧他，因此顧小滿看到他摔了那么重的一跤，看著就替他疼得慌，他聽人說，用雞蛋滾摔傷的地方能好的快，于是趕緊去找陳小林買了一個雞蛋回來。

    “你這不是摔傷我才買的么，再說了也不貴，只要五個銅錢，小林哥賣給別人都要十個銅板?！?/br>
    老占又打了他一下，說道：“五個銅錢還不貴？外頭的雞蛋三個銅錢能買兩個，你不是說要給你爹娘蓋房子買牲口么，照你這樣敗錢，啥時候能攢夠錢啊?！?/br>
    老占也知道顧小滿這是關(guān)心他，卻他是還是止不住替小滿心疼錢，又不是啥多重的傷，犯得著花五個銅錢去買一個雞蛋回來？

    “行啦，小滿這是為了誰？好心給你買了一個雞蛋，反倒做出不對來啦！”老李頭朝著老占翻了一個白眼，這老家伙，就是作的，有好事還唧唧歪歪的。

    老占這才沒有再說啥，只是嘴里不夠又要哼唧幾句，顧小滿卻笑著用guntang的雞蛋在老占淤青浮腫的傷處滾了一遍，又把雞蛋塞到老占手上，說道：“等大叔把這雞蛋吃了，這手臂上的傷就能好了。”

    “可不許再去買雞蛋了！”

    顧小滿笑瞇瞇的說道：“那也得占大叔你下次不摔倒才行呢?！?/br>
    “得得得，你們都去忙吧，這么一大攤子事，還沒做完呢?！毙撕靡粫?，老占手傷不能做事，為免耽誤夜飯，就把他們幾個全趕去干活了。

    眼見天色不早，大家伙趕緊散開，各自忙去了。

    將士們的夜飯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是臨到要燒千總和百總們的飯菜時，老占犯了難，燉rou和骨頭湯都好說，提前已做好了，都是現(xiàn)成的，唯有rou沫燒豆腐，要放在往常就是他來掌勺了，現(xiàn)在他傷了，該誰來做？

    老李頭說道：“我都是做白案的，你可別找我?！?/br>
    另外有個人對老占說；“老占頭，要不你歇著，今日千總的飯菜就交給我吧?！?/br>
    老占見到站到一旁的顧小滿，他想了一下，說道：“小滿，你來做吧?！?/br>
    “啥，我來做？”顧小滿吃驚的反問了一句。

    “對，你來做。”老占說道。

    顧小滿撓了一下頭，他為難的對老占說道：“可是我以前沒干過這個呀?！?/br>
    自從顧小滿到了廚房，干雜活打下手都是他來做，但真正讓他上灶還不曾有過，因此顧小滿突然聽到老占點名要他做千總和百總們的飯菜，他一時倒有些不知道該咋辦。

    “誰還沒有頭一次？日后這掌勺的活兒總是要學會的，再說還有我一旁指點著你呢，甭怕。”老占安慰了他幾句。

    顧小滿還是有些畏首畏尾的，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可也不用非得今日啊，好好的一頓菜，要是燒壞了該咋辦？”

    “別磨磨唧唧了，趕緊洗手準備做飯，省得誤了大人們吃飯?！崩险即咧f道。

    被老占接連催了幾聲，顧小滿就像是那被趕上架的鴨子，他洗了手，圍上老占的圍裙，便上了灶臺。

    因是頭一句上灶燒菜，顧小滿心中的緊張那是不必提了，灶下有人幫著燒火，眼見鍋燒熱了，顧小滿下意識的就望著老占，眼巴巴的問道：“占大叔，現(xiàn)在該咋辦？”

    “傻蛋，平日我是咋做的？當然是放油啊。”老占罵了一句。

    “哦?！鳖櫺M想起來了，每日他在旁邊都是看著老占做菜的，現(xiàn)在緊張起來倒是犯了糊涂，第一步肯定是放油了，顧小滿趕緊往鍋里淋了一勺油，老占在后面跺了一下腳，又罵道：“你這敗家子，放這么大一勺油，是嫌咱們伙房里的油多啦？”

    顧小滿被罵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好在老占也知道他這人是越急越出錯，罵了兩句后，口氣倒是緩和了兩句，他又說；“現(xiàn)在打豆腐下鍋。”

    在老占的指揮下，顧小滿總算平靜了一些，做事也不那么手忙腳亂了，他拿起一塊塊豆腐，就著菜刀在手掌上劃了幾下，便可直接放入鍋中，此時灶下的燒得是細火，顧小滿打完豆腐，又撒了一把rou沫，再上佐料，待豆腐一面烙得微黃，就可翻面，眼看著要將豆腐煎好了，顧小滿心里松了一口氣，他轉(zhuǎn)頭望著老占，說道：“占大叔，你來放鹽成不？”

    他怕自己放鹽沒掌握好，臨到最后毀了這一鍋豆腐。

    老占瞪了他一眼，說道：“自己放?！?/br>
    顧小滿可憐巴巴的看著老占，他見老占堅持要他自己放鹽，只得小心斟酌著放里面放鹽。

    rou沫燒豆腐起鍋，看這賣相還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味道咋樣，顧小滿把筷子遞給老占，說道：“占大叔，你嘗嘗咸淡？”

    老占夾了一塊豆腐吃下，顧小滿滿臉期望著的問道：“咋樣，還行不？”

    “稍微有些咸?！崩险荚u道。

    聽了老占這話，顧小滿臉上頓時有些失望，看吧，他就知道自己一準做不好。

    “沒啥，頭一回，很正常！“占大叔卻覺得沒啥，他第一回進伙房燒菜，一鍋蘿卜被他煮成了羹，將士們還不是照常吃下。

    老占見顧小滿還在皺眉，拍了他兩下，又說道：“好了，趕緊收拾，等會兒給千總大人送飯?！?/br>
    “知道了?！鳖櫺M答應一聲，將寇千總和底下幾個百總們的飯菜都一下裝好，等把將士們的飯菜放完了，就該給寇千總送飯去了。

    ☆、第24章

    一年之中最后一日，營區(qū)里多了幾分閑適，顧小滿端著寇鎮(zhèn)的飯菜一路小跑走在大營內(nèi)，不知不覺，從遠處的鄉(xiāng)屯里傳來放鞭炮的聲音，顧小滿的腳步情不自禁的停了下來，今日是過年，也不知他爹娘如何了，要是趕上今年收成好，他爹肯定會買上紅紅的一掛鞭炮，吃年夜飯前，會掛在他家院門口那顆桃樹上點燃，待放完鞭炮后，若運氣好，他弟弟能撿一兜還沒炸完的鞭炮，半個正月里，會跟著村子里的小男娃們一起逗雞弄狗的。

    想起遠方的家人，顧小滿眼眶又有些濕，爹娘不在跟前，還沒法兒給他們拜年，顧小滿想好了，等過了子夜，就朝南方磕三個頭，也算是全了他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