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白準嗅到白蘭香氣,看一眼紅殼螃蟹:“吃。” 他一邊等霍震燁給他剝螃蟹rou,一邊看著在天井里搖擺著跳舞的阿秀,她反抗他的命令,她開始有了自己的意志。 霍震燁是吃蟹的好手,沒有蟹八件,用長竹針挑出蟹腿,剝出蟹黃。 四只螃蟹,兩公兩母,蟹膏蟹黃分在兩只碟子里澆上一點醋,遞給白準:“現在還沒到旺季,等到了旺季我讓劉媽熬蟹膏送來?!?/br> 配粥配面配飯,都鮮得很。 白準挑了個蟹腿rou,細嚼蟹味,阿秀才剛用了一年,這么快就燒掉,還有些不舍得。 他低頭又挑一筷子蟹黃,阿秀停下了舞蹈,她轉過身來看向白準,仿佛感覺到了白準心中所想。 第二天一早,白家的門就被敲響了。 霍震燁從床上坐起來,打著哈欠去開門,這么早,會是誰? 他打開大門就見許彥文一身長衫,還戴著那副金邊眼鏡,提著禮盒站在白家門外,模樣有些局促不安。 白準也被吵醒了,他黑著一張臉從內屋出來:“是誰?” 霍震燁虛掩住門,咧咧牙:“可能是,女婿?!?/br> 許彥文坐在白家小樓里的廳堂中,背雖然挺直著,但頭不怎么敢抬,他沒想到白小姐的兄長,竟然會是個紙扎匠人。 屋中掛滿了紙燈,兩邊堂屋里豎起紙牌樓,雖然做得精妙,但總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許彥文捧著茶盞,抬頭看一眼坐在輪椅上的白準,對他自我介紹:“白先生你好,我姓許,許彥文,我是外科醫(yī)生?!?/br> 阿秀從屋里探出身子,偷看許彥文,許彥文飛快看她一眼,眼底露出笑意:“白小姐?!?/br> 白準輕輕咳嗽一聲,阿秀趕緊把身子收回去。 “你來是家中有人故去,要定紙扎?” 白準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張嘴就問別人家人死沒死,可許彥文好像根本沒聽出他話中有話,依舊還是那付溫吞水的模樣。 “不是的,我昨天在醫(yī)院遇上白小姐,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霍兄說此事要得白先生的首肯,彥文特意前來拜訪。” 白準掃了一眼霍震燁,霍震燁立刻撇清自己,舉手做出投降的樣子來:“這可不是我告訴他地址的啊?!?/br> “是我跟街坊打聽的。”許彥文還特意準備了禮物,他看阿秀都穿老式綢衣旗袍,知道是舊式家庭,還特意換了一身長衫過來。 白準看他一眼,許彥文立即說:“我是家中獨子,高堂俱在,幾年前出國學醫(yī),如今在醫(yī)院當外科大夫。” 這幾句話他練了很久,就怕白小姐的兄長不拿他當正經人看。 霍震燁看熱鬧不嫌事大,那邊許彥文坐得板板正正介紹自己,這邊他看在老同學的情分上也替他說兩句話好話。 “醫(yī)院就是許家的?!彼f完又說,“這個書呆子,真是鐵樹開花,好不容易開竅了,那么些小姐想跟他交朋友,他可都沒答應過?!?/br> 白準臉色更壞,他瞥了霍震燁一眼,看他這付樣子,留洋時也必是個花花公子的作派。 “你這是想……提親?”白準看了眼地上的禮物。 許彥文滿臉通紅,目光去瞥屋門,害怕阿秀聽見,他搖頭否認:“不是,不是?!?/br> 不是舊式那種提親,只要女子的家人同意,不管她本人心中如何想,就娶回家去。 那種不是嫁娶,是買賣。 “我想跟白小姐交朋友,雙方互相了解,若是……若是相處得和睦,”許彥文越說越低,也不敢再看白準的目光,“若是相處得和睦,再談以后?!?/br> “阿秀不會說話。”白準喝了口茶,一指頭挑開許彥文送來的點心蓋子,竟然不是奶油點心,對他的不滿意更多幾分。 “我知道。”許彥文這下抬起頭,“我并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我本來也不是話多的人?!彼伦约嚎谏啾孔荆@幾句已經滿頭大汗,掏出手帕來擦一擦額角。 然后又把手帕塞回袋中,兩只手規(guī)規(guī)矩矩擺在腿上,等待白準檢閱。 白準一手撐著頭,打量許彥文,看上阿秀,這人倒算有點眼光,可他不能點頭:“不行。” “為什么?” “阿秀不會說話,也不認識字,哦,她還不能生孩子?!卑诇室粯佑忠粯拥膾伋鰜?,砸得許彥文呆坐在椅子上。 白準說完抬抬下巴,“行了,你走吧?!?/br> 許彥文收到逐客令,方才還對白準很是尊敬,聽到最后一句,他憤怒起來,站起來對白準說:“白先生,白小姐雖不能說話,可與普通人并沒什么不同的,她也可以讀書識字,她也可以結交朋友,她有選擇過何種生活的自由?!?/br> 嗬!霍震燁把腳后跟一縮,主動退出這場爭執(zh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殃及他這條無辜池魚。 “我是出于尊重才先問過白先生,可我與她本人交往,并不需要您的贊同?!?/br> 白準長久注視許彥文,注視到連霍震燁都覺得時間太長,他剛要開口,白準就道:“那就問問阿秀自己的意思?!?/br> “阿秀!”白準揚聲將阿秀喊出來。 阿秀今天沒穿旗袍,她穿了舊式的上裳下裙。 碧青色的上衣,雪白的過膝裙子,袖管到手肘,露出白生生的胳膊,烏發(fā)打成兩根辮子,垂在胸前,襟邊還掛了一串小燕媽送的白蘭花,人未進前,就露見一縷香。 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白蘭花的了。 許彥文的臉就更紅了,但他抬著頭,含笑看向阿秀。 她走到許彥文的身前,手指頭點點他的衣裳,許彥文笑了:“我工作的時候才穿白大褂?!?/br> 阿秀又點點他胸口,手指尖畫了一圈。 “那個是聽診器,可以聽到心跳聲,是醫(yī)學用具。” 霍震燁偷看白準的臉色,白準察覺到他在偷看,橫他一眼,霍震燁趕緊直視前方。 他覺得吧,這可能,阻止不了。 阿秀攤開掌心,掌心里是一團白手絹,手絹里包著一顆奶油糖來,她把糖遞到許彥文手心里。 許彥文眼睛盯住阿秀,除了笑,連話都不會說了。 阿秀看他拿了糖但不給自己東西,伸著手指頭點點自己。 許彥文滿身翻找,最后他拿出一支鋼筆,雙手呈上:“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認字寫字?!?/br> 阿秀沒見過這種筆,白準寫字都是用毛筆。 許彥文就演示給她看,兩人坐在天井前,許彥文拿出隨手的小筆記本,一筆一劃寫阿秀的名字。 “這是阿秀?!痹S彥文寫完,用筆頭指指阿秀,“是你的名字?!?/br> 寫完阿秀,他又在后面寫上“彥文”:“這是我,我的名字?!?/br> 阿秀指尖刮過藍墨水,抬頭看看許彥文,她伸手拿過筆,也寫了阿秀兩個字,筆順筆鋒絲毫不差。 “對!你會寫你自己的名字!”許彥文驚喜出聲,他沒想到阿秀竟然這么聰明。 又是欣喜,又是婉惜,她這么聰明,僅僅因為不會說話,家人就不送她上學,埋沒她的聰明才智。 連霍震燁都有點吃驚:“阿秀不是沒上過學嗎?” 白準面無表情,他冷淡看向阿秀和許彥文,阿秀,已經有了自己的意愿。 屋中紙燈紙牌無風而動,看來是留不住她了。 許彥文被霍震燁推了出去。 他俊臉漲的通紅:“霍兄,白小姐是個自由的人,這簡直是在侵犯她的人權?!?/br> “你趕緊走吧,你要再不走,我也得被趕出來。”死道友不死貧道,霍震燁剛剛取得一點點成功,可不能這時候又退回原點。 霍震燁關上門,想勸勸白準:“這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阿秀總不能跟著你一輩子吧?!?/br> “許彥文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他人不壞,真決定好好待阿秀,就不會辜負她?!?/br> 一句話踩了兩個雷,白準當即冷笑一聲:“你了解?你憑什么了解的?男大當婚,你怎么不當婚!” “我喜歡的人,要是他喜歡我,那就天地為證,拜天地成婚。”霍震燁的目光直直盯住白準。 白準偃旗息鼓,他撇過臉,還是滿面霜色,但他收起脾氣,低聲道:“阿秀不行?!?/br> “為什么不行?” 白準怒意又起:“都是你教壞的!” 霍震燁滿頭霧水,這怎么又成了他的錯? 阿秀坐在天井中,盯著天井里掛的那串汽水瓶風鈴,手里捏著那張寫著自己名字的紙,指尖順著筆畫描了一遍。 陽光透過汽水玻璃瓶,照在阿秀的臉上,她臉色白的幾近透明,要是細看,就能看見白色肌膚下,竹青色的筋脈。 她試著張嘴,作出口型,“阿秀”。 作者有話要說: 白·孩子犯錯那肯定是爸爸的錯·七 第46章 八門柳 懷愫/文 白七爺生氣了, 霍七少只好哄他,什么好吃的, 好玩的, 都給他弄來,還去搞來了一臺電影放映機。 跟電影公司的朋友買了幾部卷片子,就在白家小院的天井里放電影。 這機器得手動旋轉放映, 霍震燁挑了個紙仆,教它幾次,它就學會了,站在機器后面慢慢轉動搖桿。 阿秀好像完全忘記了許彥文,每到放電影, 她就搬著小板凳坐在天井里,看白墻上投出來的人影。 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們也都張著嘴, 他們也都沒有聲音。 這些電影都是無聲的,但大概的故事都能看得明白。 阿秀津津有味,她看見電影明星穿的衣服,手指點點白墻, 又看著白準,她也想穿這種衣服。 白準坐在竹輪椅上, 盯著墻上晃來晃去的人影, 也不能全怪霍震燁,是他先將阿秀當成人來對待的。 心里這么想,便去看阿秀的背影。 電影里的女明星正蹙著眉頭, 一手按住胸口作出悲傷的模樣,阿秀伸手摸摸臉,她的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白家的門輕響兩聲,霍震燁站起來開門,門口站了七八個人,個個一身短打。 為首的是個老人,他看見霍震燁來開門也有些吃驚,沉聲發(fā)問:“七爺,在不在?” 霍震燁回頭看一眼白準,白準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