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韓三門下一個柳大一個柳二,他死前把獨生女兒許配給了柳大,三門也由柳大承襲。 來求白準幫忙的是柳二,他磕破油皮,不敢在白準的地界留血腥,抬手一把抹了,殷切望著內室的門簾:“我?guī)煾刚f七爺必會關照我們師兄妹的?!?/br> 白準翻了個身,韓三年輕的時候幫過七門的忙,這情攢到現下,也只能他來還了。 “說罷?!甭曇舾糸T隔墻傳,卻似響在柳二耳邊。 五花八門,除了第七門,俱是碼頭街面混飯吃的,要的就是口舌利索,柳二情急之下話也說得明白:“我?guī)熜质秦i油蒙了心!” 柳大柳二雖是親兄弟,但拜師進門就得按師兄弟相稱。 柳二咬牙切齒,將柳大被抓的事托出,竟是因為選花國皇后。 百來個舞場小姐參選,選出十二位票數最高的,再從十二位里選前三,一位花國皇后,兩位花國貴妃。 每位美人都要上臺一展才華,本來都是些舞小姐,能歌會唱都算不得出奇。 其中那位八月美人金丹桂雖不會唱,但她別出心裁,花高價將柳大請去,教她古彩戲法,臺上稍露兩手,引得眾人喝彩。 金丹桂多情嫵媚,柳大竟連韓三爺的獨生女都拋下了,要與金丹桂在一起。 白準冷哼一聲:“你師父墳頭土未干,弟子就這樣欺他孤女?” 柳二羞愧難當,為了金丹桂,師姐不知淌了多少眼淚,他與柳大打也打過,吵也吵過,可師兄仿佛著了魔,眼中心中只有金丹桂。 “金丹桂死了。” 八月美人死在禮查飯店包房內的西洋彈簧床上,二龍一鳳。 白準聽了這么一通廢話,頗覺無趣,懶洋洋拖著長音:“嗯?” “還求七爺救救我?guī)熜?!?/br> 七門徘徊在陰陽兩界,人的事白準不一定知道,但鬼的事,只要他想,就能知道。 第2章 城隍引 懷愫/文 白準倚在床上,昏昏欲睡:“不救?!?/br> 七門欠的是韓三的情,可不是欠他柳大的,柳大不義,他若是幫忙,韓三爺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柳二沒想到白準會斷然拒絕,知道這是師兄在師父身后如此行事,觸怒了白準。 可柳大畢竟是他兄長,他不能見死不救,咬咬牙道:“七爺,我?guī)煾笇㈤T主之位給了師兄,一切都給了師兄?!?/br> 家財女兒,和古彩門代代門主才能掌握的秘技神仙索。 “若是我?guī)熜炙懒?,三門就沒了?!闭f完他又磕起頭來。 白準皺皺眉,五花八門早已式微,門人也七零八落,各自求生,三門傳承到這一代,確實不能讓它就這么斷了。 門內悉索幾聲紙響,柳二燃起希望,可內室只走出個沒有眼睛的紙仆來,紙人僵手僵腳走到他面前,拋下個布袋。 柳二低頭一看,布袋一角露出白花花一片:“七爺這是……” 白準聲音懵懵的,好像又在打瞌睡:“這錢給你上下疏通,到牢里去,學會你師父的神仙索?!?/br> 韓三爺年輕的時候,憑絕技神仙索爭奪三門門主之位,只怕他也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世界就換了個新。 “我?guī)熜质乔灏椎?!他們要拿他頂罪!?/br> 白準煩了:“他清不清白,跟你師父說去。” 死了自然就能見著了,說不準韓三正在底下等著這個不肖的徒弟。 柳二啞口無言,師父將師姐當作掌上明珠,自來疼愛有加,若他老人家還在,又豈容徒弟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柳二面色發(fā)白,話說到這兒,白準是不會幫忙了,他捧著半包銀元,給白準又磕了三個頭:“多謝七爺指點?!?/br> 阿秀送他到門邊,巡警正巧趕到,盤問幾句,有阿秀作證,知道柳二不是歹人,放他離開。 白準這人,脾氣差身子嬌,睡著了被吵醒,氣得翻來翻去:“美人也要,絕技也要,不知自己的命幾斤幾兩重?!?/br> 滿屋紙人,寂寂無聲。 白準又覺無趣,懨懨裹著他的錦緞被子,睡他的回籠覺。 眼睛一闔,沉入夢中,眼前出現一方神臺,臺上供奉城隍金身。 他醒時腿腳不便,在夢中卻行走無礙,走到神臺邊,取了三支香,恭恭敬敬點香敬神。 一縷香煙升起,臺上憑空現出一張黃紙,白準雙手接過,拿到手里一看,是張城隍通關路引。 但凡死人去往冥界,都得有張路引,寫明姓名生平和所帶葬品。佛家有地藏菩薩,道家是豐都大帝,白準手上這一張是城隍路引。 王秋芳,年二十二,所帶葬品一件真絲睡袍,兩只鉆石耳環(huán)。 城隍發(fā)了路引,王秋芳卻沒去她該去的地方,這張路引送到七門,是讓白準去緝拿這女鬼。 白準神色肅穆,欠身接下,夢中神臺漸漸隱去,睜開眼睛,午時還未到。 鬼魂游蕩人間,一日之中屬午時最弱。 白準額角輕跳,他打起精神,取出一張黃紙,將王秋芳的姓名生辰寫上。 再起一支香,將黃紙點燃,在爐中焚燒。紙灰無風揚起,穿過天井,飄了出去。 阿秀早已打開大門等著,門前停了一輛黃包車,馀慶里的人家誰也沒瞧見這車是怎么進了巷子的,眼睛一花,車就已經停在白家門邊了。 拉車的車夫一把將白準抱起,放到車座上,阿秀撐起油紙傘坐到白準身邊,車輪在磚地上擦過,飛快出了巷子。 這車夫和車自然也是紙扎的,隨白準心意cao控,順著煙絲一路追到了禮查飯店大門口。 白準皺皺眉毛,秋芳為桂,此桂就是彼桂? 剛進飯店大廳,白準就聞見一股淡淡的血腥氣,煙絲浮游向內,一路將他引到了飯店內的咖啡廳。 那縷煙絲飄飄渺渺,最后落在個年輕男人的肩頭,王秋芳死后找過他。 男人背對著白準,白準輪椅向前,還未靠近就先聽見他說話。 “他殺沒殺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殺人?!?/br> 霍震燁長腿一搭,背靠在沙發(fā)上,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深深吸上一口提神。 從金丹桂死后,他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用這咖啡香壓一壓。 他對面沙發(fā)上坐著個巡捕,苦口婆心:“七少,您再仔細想想,那天夜里究竟發(fā)生什么?是不是那個柳大為情殺人?” 霍震燁眼中譏誚,張口卻是玩世不恭的笑音:“我根本不認識他們?!?/br> 要是不認識他,又怎么會在他房里?巡捕只敢心里想想,上面都交待了,對這位七少要特別客氣。 他不過腹誹,霍震燁卻生就一雙毒眼,他嘴角一挑:“客房的聽差服務生查過沒有?像這樣送“花”上門,除了我的房間,還有沒有別人?客房里的酒檢測過沒有?” 咖啡廳內人人都衣著光鮮,偏他一身皺巴巴的西裝,襯衣領口松開,額前搭著幾縷發(fā)絲,天生一對桃花眼,唇角一挑似笑非笑,很有幾分風流。 他們還真沒查過那天夜里有多少位花國美人進了公子哥們的房間。 “是,是,都已經在查了?!闭f完又勸,“七少,昨天您兄長的電話就打到總署來了,您再仔細想想,咱們也好結案不是,可別耽誤了您的喜事兒?!?/br> 霍震燁嘴角的笑意隱去,只覺得鼻間血腥更重,端起杯子,想將這味道壓過去。 剛端起杯子,他就覺得正被人注視,回頭望見白準。 白準瞳仁一縮,沒想到他們竟然還會再相見。 霍震燁盯住白準,只覺得眼前人似乎是見過的,但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兩人目光相碰,是白準先動,他的輪椅滾到霍震燁面前。 霍震燁對巡捕揮手,示意他離開,巡捕沒要到口供,又不敢惹著這位霍七公子,垂頭喪氣走出咖啡廳。 霍震燁的目光牢牢鎖著白準:“你是誰?” 白準臉色不變,心底生怒,他一眼就認出了他,而他竟然不記得他了! 霍震燁看出眼前人在生氣,可不知他氣些什么,他覺得他應當是認識白準的:“我們是不是見過?” 白準不回答他的問題,取出一只信封,放在咖啡桌上:“壓在枕下,她不會再來找你?!?/br> 既然不記得了,那也沒必要再相識一次。 究竟是不是霍震燁殺了人,王秋芳又是不是金丹桂,白準全不在乎,只要把王秋芳送去她該去的地方,這一筆生意就成了。 對七門來說這就是一筆生意,人與人做生意,七門與神鬼做生意。 霍震燁眉梢一動,他昨天晚上確實作夢了,可他從不信什么鬼神之說,他推測是有人給他下藥了。 那種影響神經系統(tǒng),引發(fā)幻覺的藥物。 白準就這么撞上來,又讓他覺得熟悉,成了第一嫌疑人。 “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被粽馃蠲嫔显谛?,心念如電轉,他確定自己見過白準,又覺得這件事是個圈套,想找出是誰給他設的這個局。 霍震燁剛從英國回來,霍老頭好像終于想起了還有這個兒子,趁他在上海鬧出什么丑事之前,替他安排了相親。 霍震燁一進飯店包間就知道自己被老頭子算計了,立刻擺出花花公子,紈绔子弟的樣子。 陶小姐問他在英國的見聞。 他就談吃談喝談在哪里做西服,如何賽馬怎么獵鹿。 陶小姐跟他聊英文,他就假裝出洋相,指鹿說馬。 可陶家小姐還是相中了他,霍震燁這才混到花國皇后的選美中,豪擲千金捧舞小姐。 今天在這個身上扔幾千大洋,明天又再換一個,鬧得沸沸揚揚,氣得霍老頭子親自打電話罵他。 誰知陶家還不死心,他干脆鬧得再大些,放出風聲說他為舞小姐神魂顛倒。 陶家但凡還要一點臉面,就該極力撇清關系,經過這回,老頭子再也別想動這種念頭。 花國十二位美人在禮查飯店開宴,霍震燁當然要到場,讓記者拍上幾張照片,再上一回新聞。 他一向擅飲,那天晚上只喝一杯就有了醉意,回房靠在沙發(fā)上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醒來,金丹桂赤身露體死在他房中床上,死相極慘,被人生挖雙目,塔夫綢床單被鮮血浸透,屋內血氣沖天。 來送早餐的客房服務生聞到血腥味,尖叫聲吵醒了霍震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