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jié)
塔外,晏無書劍指青塔,聲音冷冽:“把人交回來。” 這話是對釋天所說。 釋天眼底掠過詫異,驚訝于晏無書的選擇,驚訝于他的強悍一擊,更驚訝于這座青塔竟然防不下他的所有攻擊。 但釋天面上并無慌亂,施施然理了理袖擺,偏頭看向蕭滿,幽幽問:“他是站在什么立場上,來用‘回’這個字的?” “嗯?你給過他?” 釋天理完自己的衣衫,又去幫蕭滿整理。蕭滿一直冷冷注視著他,現(xiàn)在依然。倏地,蕭滿指尖動了動,極輕,好似在無意識地顫。 可就是這一顫之后,掛在腰間那塊玉佩猝然嘯響,迸發(fā)出磅礴劍意,直襲對面人腰間! 曠野之上,天外雷劫再臨,欲窮天之力。晏無書立于垂云之下,玄衣起落肆意,銀發(fā)翻飛狂亂,天地潮來劍再指天,四野浪潮奔涌,仿佛要將江海竭。 這是誰都不曾料到的局面,包括天雷底下的晏無書本人。 飛升不完全在于境界,更在機緣。世間有五重境界,前四為抱虛、守一、歸元、太玄,其內(nèi)都再分三層小境界,太清圣境卻不然。入此境后,再往上,便是飛升,但往上要往多上,無人推算得出,因為每個人的境遇不同。 晏無書從未想過要飛升,是以不曾替自己推算過,孰料這機緣來得如此巧。 但那又如何?他向來不喜天道,自然不會飛上去,與之同坐并肩。 所以,他一點兒都不介意利用這突然而至的天雷,去搞一搞塔里那個人。 所以,他劍聚天雷,攪動潮海,一式撼乾坤。 長光如龍,一聲轟然。 天地哭。 第140章 驚破沉夜 塔內(nèi)。 沛然劍意自蕭滿腰間玉佩迸發(fā)出, 閃電般撞向和他相隔咫尺的釋天。雖說后者不曾過度防備蕭滿, 但反應(yīng)敏銳至極, 稍微將身一側(cè), 錯步輕踏, 衣袂稍微起落,便將這一劍全然避開。 釋天微微瞇眼, 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蕭滿,忽然笑了。他似乎打算說點兒什么,可剛啟唇, 卻見蕭滿指上乾坤戒幽光一閃, 第二道劍意直接向著他的臉砸來! 晏無書的劍意, 蕭滿不只一道。早些時候, 晏無書還給過他一塊這樣的玉佩, 不過沒戴在身上, 收在了乾坤戒里。 而乾坤戒里,又不只這一件防身之物。他還有許多, 一些是很久之前, 在大昭寺和初入孤山那兩三年, 晏無書給的;一些是曲寒星和莫鈞天在門派里淘到的;還有一些,是沈倦閑來無事?lián)v飭出來、卻一直沒地方用,故而統(tǒng)統(tǒng)塞給他的——□□。 接下來要用的, 便是那些七七八八的玩意兒。蕭滿忍著劇痛,趁釋天躲避第二道晏無書的劍意時,調(diào)轉(zhuǎn)體內(nèi)為數(shù)不多能夠調(diào)動的靈力, 將之全部甩出。 咔嚓咔嚓,無數(shù)道細微聲音傳來,但蕭滿已經(jīng)分不出這些從何處發(fā)出、又是哪些機括在咬合。他額上后背冷汗直下,眼前視線花亂,神思近乎潰散。他連眼角和指尖開始淌血都察覺不到! 釋天打散第二道劍意,冷笑振袖,須臾之間,擊碎數(shù)十個擋在面前的機關(guān)和法器,朝蕭滿走去。 而這時,雷劫再聚長天,密密麻麻涌動成潮,江河倒流翻滾,滔滔怒號澎湃如雷,皆被一把劍攪動,融合了磅礴劍意,裹挾著凌厲劍勢,沉沉砸向青塔。 轟??! 轟隆隆—— 天上地下,炸響連片,仿佛砸過去的,是整個世界。 青塔再一次震蕩,比前一次更為劇烈,散亂的靈石滾成狼藉,連踩在腳下的地面都開裂。 裂縫正好生在釋天和蕭滿之間,滾滾煙塵騰起,又成一道阻攔,他站在煙墻后,冷冷出聲諷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里在過年呢?!?/br> 繼而問:“你們這算什么?里應(yīng)外合?” “大概?!笔挐M垂著眼,他被接連不斷的轟響震得幾乎要昏厥,但始終強撐著,聽見這話,極輕極低極慢地應(yīng)了一聲。 又是一滴血從指尖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洇開,無聲綻放,散落成梅。 就在這時,沒有被釋天破壞掉的機關(guān)和裝置啟動,或炸或迸射或沖天而起! 氣涌成浪,將整座塔掀得離地起,而重重落回時,霹靂之聲不絕,是橫梁斷裂,長柱破碎。 塔,破了。 塔頂向著東西兩側(cè)分裂開,縫隙越拉越大,雷光和劍光照進來,奪目耀眼。 江潮往四方退散,在荒野上留下深重的濕氣,吹來的風(fēng)如刀割面,遠勝秋日凜寒,猶如皓雪隆冬。蕭滿呼吸為之一滯,但當天地潮來破開風(fēng)聲的一剎,這些厚重感俱消失殆盡。 長劍徑直逼向釋天面門,劍主人則去往另一側(cè),那衣擺當空一閃,拉出的光弧尚未逝去,已至蕭滿身側(cè)。 晏無書從濤濤江河中走來,但玄衣不濕,銀發(fā)如霜雪,滿身冰寒。這些凜冽氣息都在靠近蕭滿的那刻變得柔和。他不看對面的釋天,只看身前的人,目光觸及蕭滿被迫舉過頭頂?shù)碾p手,眸底閃過狠戾之色。 他一把捏散捆在上面的靈力,將蕭滿小心翼翼攬進懷里,一手貼上后腰,為他渡去靈力、緩和傷勢,另一只手指腹輕輕摩挲蕭滿下唇。 蕭滿唇上有一道明顯的咬痕。他有在忍疼的時候咬自己的習(xí)慣,但絕不會在敵人面前流露出,是誰做的不言而喻。 “他欺負你了?!标虩o書低聲說著,施術(shù)抹掉那咬痕,輕柔地吻住蕭滿,然后去吻他指尖和眼角滲出的血。蕭滿輕哼一聲,眉蹙起,旋即舒展開,任晏無書折騰。 塔作廢墟,一地?zé)焿m消散,天上雷潮退完,但天地潮來劍仍在虛空折轉(zhuǎn),劍招走得很有幾分偏,忽而上下,忽而左右,一挑之后回旋,掃出的圓弧將釋天猛地一下?lián)敉恕?/br> 劍未生出劍靈,自是晏無書在cao控。 釋天立于廢墟之上、裂壑之后,同這劍幾番周旋,面色愈發(fā)冷沉。這劍傷不了他,但很讓他厭煩,更何況,他本就不喜劍。 他終于不再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做派,翻腕出掌,沉然一擊將劍打回,冷冷注視對面兩人,道:“我是不是該為你們掛上紅燭,再宴請幾桌賓客,以示祝賀?” “既然你如此真誠地要祝福我們,那我——當然不會介意?!标虩o書偏首,似笑非笑回答說道。 說完,晏無書帶著蕭滿離遠,往地上擺了張搖椅,讓蕭滿躺在上面。 “我一會兒就回來?!彼沽耸挐M一顆丹藥,往他唇上又親了一下,才轉(zhuǎn)身。 然后五指成爪、伸手一抓,將天地潮來和見紅塵一并召入手中。 抬眼一剎,氣勢倏變,溫和不在,唯見冷冽。 晏無書于中途起劍,不打招呼,沒有預(yù)兆,雙手雙劍一交一錯,朝下落劍! 劍光如電,打的還是臉。 釋天眉梢一挑,踏入虛空,翻腕出掌。 兩人在三尺距離內(nèi)交上手,氣勁沖撞氣勁,靈力狂蕩成瀾。風(fēng)浩浩,同樣的銀發(fā),同樣深黑的衣衫,起落翻飛不休。 凜目相對,此時無聲。 一招即分,兩道人影各自后退。這并非停歇,僅僅是一場干戈中的某一斷點,但見釋天抓出一桿漆黑鎏金紋的槍,當空一劃,轉(zhuǎn)瞬再起兵刃相接之音。 槍掃如龍擺尾,劍起山海怒號,光錯亂,影紛紛,和四散逃竄的風(fēng),響成滔滔戰(zhàn)聲。 俄頃已過百來招,戰(zhàn)局由半空落回地面。晏無書不保留,一身劍意凜如寒淵,招招狠,式式烈。 光挑成一線。晏無書手中劍再出,不偏不倚,又一次刺向釋天面門。 釋天旋槍側(cè)身,步伐錯踏,避過劍鋒掠至晏無書身后,于槍尖旋至最頂、即將下落時乍然一偏,猛襲晏無書后心。 同時還幽幽說道:“數(shù)一數(shù),這是第多少次了,你看起來很在意我這張臉?” 晏無書回身,后仰之間以見紅塵格開槍頭,再一攪、壓向下,并借勢往上,躍起將槍身一踩,左手天地潮來遞出,逼上對方雙目。 “他都能毫不猶豫照著你這張臉打,我需要在意?”他嗤笑說道。 釋天握在槍上的手化為掌,往槍桿底端一抵,將之猝然送出,另一只手則抬起,直接對上晏無書的劍。 劍阻隔在半臂外,釋天琥珀色眼眸中掠過幽光,對晏無書道:“你在意他是否在意,這不恰好證明你的在意?” 在晏無書身后,被釋天送出的槍于虛空中一旋,破風(fēng)散云,徑直沖向后腦!可他根本不管這桿槍,對上釋天的眼睛,頗為疑惑地問:“一個人待久了無聊,玩繞口令?” “他無情道成?!贬屘觳痪o不慢說道。 這話的意思,可以解讀成好幾種。他無情道成,對世間諸般都不在意;他無情道成,就算你在意,亦不會在意你。 晏無書懶得讀,扯起唇笑了聲,旋即笑容散盡,眼底再尋不見任何情緒。 “關(guān)你什么事?”他說著,松開手里的兩柄劍。 長槍逼至腦后,距離不過三寸。 就在這時,劍氣從晏無書體內(nèi)瘋狂涌出,凝成一片實質(zhì)的皓白,如疾風(fēng)狠掃野草,身前近側(cè),無論槍還是人,都被掀翻。 極摧枯拉朽之意。 天地潮來和見紅塵升空,他亦躍向更高處,手一抬,重新握住兩把劍。 太清圣境之上,若不飛升,則稱齊天。 這哪是齊天,這分明是拆天。 劍氣縱橫,將遮蔽在天穹中的云盡數(shù)穿碎攪散。已然西墜的弦月就這般被逼出來,光芒慘淡得近乎于凄;東面,還未梳妝得當?shù)某栆啾黄痊F(xiàn)身,露出虛虛的一個帽,散發(fā)著淺淺明光。 卻也是日升月落時分了。 晏無書從極高之處降落,日月光輝在甩在身后,玄衣翻飛如鳥翼,銀發(fā)飄旋流轉(zhuǎn)。 “紅焰帝幢王佛。”晏無書道出這一尊稱,語氣淡漠平靜,“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打得很自信?!?/br> 繼而話鋒一轉(zhuǎn),流露出嘲諷:“如此自信,你不會真的以為,這世上沒人能夠傷你吧?” 他劍鋒偏轉(zhuǎn),帶起漫遍天穹的劍氣,倏然一攪,揮劍往下—— 往下。 往立于荒野上,黑衣銀發(fā)的那個人。 乾坤蕩,風(fēng)散盡,草木絕。 釋天步伐一動,移身欲避,卻是未能避。 晏無書這一劍,太快,太烈。 釋天被過于濃重的劍意逼得步步后退,眼見那劍鋒破開血rou,穿透肩骨,直到后背抵上一塊冰冷的山石才停步。 晏無書用的不是什么恢弘浩蕩的招式,亦非什么長垂青史的劍篇,而是一記普普通通的——刺。 刺向這世間唯一真佛的肩膀,劍刃深入血rou和白骨,狠切筋脈,將他重重釘在一根石柱上。 血滿衣衫。 晏無書手里的劍是見紅塵,劍身玄黑,不見任何雜色,身上衣亦是玄,乍然一眼,難分辨。 “這是蕭滿的劍。”晏無書盯緊釋天的眼睛,聲音質(zhì)地清寒,“我替他打的?!?/br> “至于你的命,我下次再來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