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你不記得我了?”執(zhí)黑傘的人一步一步走向蕭滿,先是挑了下眉,爾后舒展開,眸光低斂,輕嘆道:“好吧,這是自然。我們多久沒見了?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真是太久了,記不清。” 話語之間,這人走到蕭滿對面,和他手里的見紅塵不過數(shù)尺之隔,緩慢一笑,抬起手來,掌心朝上,伸向蕭滿:“真是久違啊,我的——阿滿?!?/br> 便是在這一瞬,在他口中“滿”字落地一刻,蕭滿戴在左手腕間的佛珠,變得guntang。 有什么東西自腦海深處浮現(xiàn),像被喚醒一般,而喚醒之后,是一塊石砸入平靜水面,激起浪千層。蕭滿的眼一點點睜大,露出些許不可置信。 又不得不信,翻涌在心間的是一股奇怪感覺,若要用一個詞去形容,當真是對面人口中的那聲——“久違”。 闊別已久,終于重逢,繼而憤慨洶涌,怒不可止。蕭滿手中劍鋒一偏,盯著對面的人,道出幾字: “紅焰帝幢王佛。” 劍意冰冷。對面的人不懼,迎著劍,又往前走了一步,道:“那是尊稱,你的話,該叫我釋天。” 這話等同于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態(tài)度淡然隨意。 蕭滿持劍未動,釋天的境界太高,就算出全力,恐怕也傷不了、殺不掉,但蕭滿沒放下劍。 風(fēng)起了又停,月影搖晃又歇,兩個人相對而立,卻有三道影子,橫在之間的,是蕭滿握在手上一刻不松的劍。 蕭滿不錯目地看定對方,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可乘之機。既然這個人是紅焰帝幢王佛,若是無法傷他、殺他,那至少也要將他困住、留下。 “從前如此,現(xiàn)在仍舊如此,阿滿,我們之間,一定要刀劍相向?”釋天的目光落到劍鋒上,低聲說道,語帶感慨。 “我不記得和你有過什么從前?!彪m然胸中升起諸多情緒,但蕭滿也只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聲音很冷。 他就要有下一個動作,說時遲那時快,一劍自天外來,劍意浩浩,劍光明明,破長風(fēng),灼夜色,所向之處赫然是釋天! 蕭滿疾退讓路。 是誰出的這一劍,不言而喻。下一剎,晏無書掠至蕭滿身前,天地潮來離手,于虛空之中再落一道寒芒。 長劍直刺向前,以摧枯拉朽之勢而去,劍氣駭然凌厲。 釋天面不改色,出了一掌。 天地潮來劍去勢倏頓,但氣勁澎湃奔涌,同掌風(fēng)一撞,激起霹靂雷響,四野狂風(fēng)呼嘯,山石皆晃。 兩道目光相接,一人凜冽,一人淡然。他們一人落劍,一人出掌,皆是深如黑夜的衣,銀如霜雪的發(fā)。 有風(fēng)過,翩然流轉(zhuǎn)。 晏無書緊盯釋天不放。 釋天起落在風(fēng)中的衣擺上有暗繡的蓮紋,右手執(zhí)的傘上所繪,亦是蓮。晏無書心頭浮現(xiàn)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而釋天足尖輕點,飄然后退,一轉(zhuǎn)目光看向蕭滿,道:“看來今天的談話到此為止,阿滿,我們過幾日見?!?/br> 說完一笑,就著執(zhí)傘的動作,于風(fēng)中消失。 晏無書微微瞇了下眼,召回懸空不落的天地潮來劍,盯了釋天先前所在位置數(shù)息,回頭對蕭滿道:“他……” “他是紅焰帝幢王佛?!笔挐M清楚晏無書要問什么說什么,直截了當?shù)氐馈?/br> “如何確定?”晏無書面色一變。 蕭滿垂手,佛珠向下滑落,那顆guntang的珠子已回到了微涼溫度。 他沒有回答這話,因為無法回答,他認出紅焰帝幢王佛,憑的是一種生來就有的本能。 可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本能? 第121章 戰(zhàn)前秋色 蕭滿的表情變得不是太好, 眸光低斂, 眉峰蹙起, 情緒落下去, 心中充滿疑問。 到底是為什么? 為何他能輕易認出釋天?為何知曉那人是釋天后, 心口會涌上不可遏制的憤怒?釋天的話又是什么意思,那句久違, 那聲阿滿,當真是沖他而來? 可能的原因太多,當下唯一能夠確定的, 是他和釋天之間有所牽連??蔂窟B何處起?是前世?還是幾百年前幾千年前的輪回轉(zhuǎn)生? 既然他和釋天有所牽連, 說不定日后真會受到影響, 先前佛珠不就發(fā)燙了嗎?想到這種可能性, 蕭滿后背被冷汗?jié)裢? 眨了下眼, 再抬眼,眸光顯出幾分茫然。 距蕭滿一步之遙的晏無書上前來, 伸手抱住他, 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 低喚一聲:“寶寶?!?/br> “我們不想這些了?!标虩o書聲音里帶著歉意,是他下意識一問讓蕭滿想起了不好的東西,蕭滿這般反應(yīng), 令他自責(zé)又心疼,“想點別的,比如接下來要如何對付他。” “你知曉我在想什么?”蕭滿思緒回籠, 目光越過晏無書肩膀落到地上,神情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冷淡。 “總歸不是我——”晏無書低哼著,拖長語調(diào)。 蕭滿:“……” 蕭滿往后退了一步。晏無書松了點兒力道,但蕭滿退第二步時,又用上力,不讓他離開。晏無書雙手圈住蕭滿的腰,兩人之間有了約半尺的距離,一轉(zhuǎn)眸光便能看見對方的眼睛。 “你又知曉我在想什么嗎?”晏無書望定蕭滿漆黑透亮的眼眸,慢慢悠悠問道。 “直說?!笔挐M淡聲道出二字,言簡意賅得讓晏無書不由嘆息。 “你現(xiàn)在連猜都不愿猜一下了?!标虩o書語氣里透著遺憾和失落,繼而往前挪了幾寸,收緊手,對蕭滿道:“我想親你。” 緊接著問:“我可以親你嗎?” 距離又變近,衣袂交纏相繞,彼此不分。 月光下,晏無書的眼睛很亮,眸間細碎幽芒浮動閃爍,像是漫天的星辰,很能蠱惑人。但蕭滿神情不變——他不僅不變,還掏出了劍。 晏無書不懼劍鋒,猝然出手,連帶見紅塵一起把蕭滿進懷里,輕哼道:“不給親?那就抱一抱好了。” 說得還有幾分勉為其難。 說時遲那時快,赫見一人從山下御劍疾行而來,看見晏無書,扯開嗓門就喊:“老晏,方才山上有劇烈靈力波動,可是發(fā)生了什么……” 來者是元曲,當他看清月下那兩人是什么姿勢動作后,劍勢猛然一頓,繼而匆忙一轉(zhuǎn),掉頭折返。 “……對不住,我走錯路了?!痹袂閷擂沃型钢鴰追帜救?。 蕭滿的注意力落到元曲身上,晏無書趁這時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蕭滿唇上啄了一口,然后將人放開,對元曲道:“回來。” “是……”元曲慢吞吞應(yīng)道,倒退著回去,沒轉(zhuǎn)身。 “勞煩通知各派主事者,就在剛才,我們見到紅焰帝幢王佛了?!标虩o書道。 “好?!痹c點頭,把晏無書的話撞進耳朵里,逆著來時路回去。當他走出一截,那話總算入了心,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何事,瞪大眼失聲道:“什么!” 這人差點從劍上掉下去。 秋山秋池滿秋葉,看上去甚是蕭瑟冷清,可當一捧魚飼撒下,錦鯉浮出水面爭食,池面便五色斑斕起來。 漣漪不住綻放。 此間本只有這一個喂魚人,約過半刻鐘,想起另一人的腳步聲。 沙沙,沙沙。 腳步聲由遠及近,喂魚人沒有回頭,待聲音止于身后三尺處,朝池面覆手,抖落手心里最后的魚飼,道:“該做準備了?!?/br> “什么?”魏出云沒明白這話。 “佛主已降臨?!蔽刽~人語氣里透著些許欣慰笑意,不過更多的是尊崇和敬佩,雙手合十,朝北方一禮,“他對我們下達了指令,我們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一整日,江陽城都處于繁忙的戰(zhàn)前準備中,曲寒星跟著忘念前往好幾處點兵,從日出到夜幕,眼下總算得了閑,躺在暫居的小院院壩里,放空思緒,對著天上緩慢流轉(zhuǎn)的星辰發(fā)呆。 需要籌備安排的事情有許多,但正是因為太多,堆積如山,曲寒星百般不愿動彈。他思緒飄旋起落,漸漸的,琢磨起忘念來。 忘念對他的態(tài)度和往日相比沒有變化,可從晨間那番話可推斷出,忘念在懷疑他。 懷疑他會把作戰(zhàn)計劃遞出去,懷疑他會中途反水,所謂的“保護”,不過是一種警告。這無可厚非,卻也令曲寒星分外忐忑。 既然有所懷疑,忘念會不會提前把他們控制起來?會不會臨戰(zhàn)更改計劃,讓北斗派所做準備付之一空? 想到這些,曲寒星就甚是緊張,翻了個身從地上爬起來。電光火石之間,卻見一條黑影倏然竄進院中,速度太快,揚起漫天灰塵。 是個人。曲寒星第一反應(yīng)是出劍,落劍前一剎認出這人是誰,忙收起劍,把人扯進屋子里。 “你你你……你是張小昭!你怎么來江陽城了?”曲寒星壓低聲音,話里是克制不住的震驚。 北斗派張小昭,曲寒星在巨靈山秘境中所結(jié)識,他們是隊友,更是同伴。 眼下他村夫打扮,一身麻衣,警惕打量布置在各處的法器符陣,確保隔墻無耳后,拱了拱手,道:“我派可是陣法一道的大宗,這群邪魔外道在江陽城搞禁制,不外乎班門弄斧?!闭Z氣有些不以為然。 曲寒星瞪大眼:“你們把禁制破壞了?” “自然不會這般愚蠢,只是利用了一番上面的破綻,混進來罷了?!睆埿≌研α诵Γ舆^莫鈞天倒來的茶,道了聲謝,喝掉大半,繼續(xù)說:“江陽城距北斗派并不遠,這里的情形我們摸得還算清楚。本來嘛,我們對你們的身份就有所猜測,但無法確定,如今看來,還真是。” 說完又“嘿嘿”笑了兩聲。 莫鈞天疑惑問:“你來做什么?” “接你們出去?!睆埿≌训?,“你們弄到了那般重要的情報,若開戰(zhàn),必然暴露,到時候難脫身,所以我提前來幫你們離開。” 曲寒星表情嚴肅起來,搖頭拒絕:“到明日天亮,這間小屋如果無人出入,他們勢必會警覺?!?/br> “那時我們已回到北斗派了?!睆埿≌褟那そ渲腥〕鲆坏涝缏浜玫年嚪ǎZ帶自信,“這陣法是我?guī)煾噶髟戮氖止P,能讓我們悄無聲息去到江陽城外,不被任何人發(fā)覺。路上我也打點好了,保管能夠順利回去?!?/br> “若我們走了,他們聯(lián)系起前因后果,因此更改作戰(zhàn)計劃,我們在這里的努力,不就白費了?!蹦x天沉聲道,話語之間,依舊是拒絕之意。 曲寒星腦中靈光一閃,意識到什么,緊盯張小昭:“北斗派不會想不到這點,你是偷摸著過來的?!?/br> 張小昭面上笑容一僵,旋即耷拉下肩膀,變得垂頭喪氣:“他們跟你們想的一樣,認為派人來接你們,必然會暴露?!?/br> 話音落地又抬起手來,氣憤地垂了一拳墻:“但把你們留在這,不就相當于讓你們等死嗎!” 掛在筆架上睡了一天的山雀被驚醒,曲寒星抿唇不言,莫鈞天也沒說話,回到先前的位置,繼續(xù)磨劍。 沉默持續(xù)了好一陣,張小昭尋了把椅子坐下,不甘心地問:“你們是怎么計劃的?” 但同時,同憫從外面進來,對眾人道:“忘念來了。” 曲寒星望了眼角落里的滴漏,從椅子里跳起來,翻了個白眼說:“都是亥時了,他又來做什么!” “我一個良家女子,長此以往,會被他擾得沒了清名!” 同憫未料到他會這般說,跨門檻的動作頓住,怔了一怔,道:“我?guī)湍慊亟^?” “不了不了,我去見他?!鼻敲[手,用眼神示意張小昭藏好。 他在院子里調(diào)整一番表情,并理好衣裙,才去開門。 忘念站在晨時來尋曲寒星的那個位置,依舊是深松綠衣衫,不過這次手上沒拿書。 “尊者。”曲寒星向忘念行了一禮,問,“尊者深夜前來,所謂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