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北樓換了一只手抱琴，對蕭滿道：“說來, 陵光君給你提供了線索，你會按照這條線索往下查，而他, 也會查這條線索。既然要做的事都是一樣的，何不合作，事半功倍？”

    蕭滿沒說話，別北樓的聲音散在風中，漸而遠去。

    “摘星客是北國皇室的耳目，陵光君是北國皇族，他查摘星客，會比較方便?！眲e北樓又道。

    “既然覺得有他在很便利，那你就去找他?！笔挐M掀起眼皮，語氣冷淡。

    別北樓：“他對我敵意頗深，不可?！?/br>
    蕭滿：“解釋清楚就行，他并非那種不通情達理之人?！?/br>
    這話讓別北樓微微挑眉，語氣里頗具意味：“你對他的評價，其實很高?！?/br>
    “可否不要再提他？”蕭滿癱著臉瞪視別北樓。

    “通過他，可以了解你。”別北樓解釋說道，見蕭滿臉上流露出幾分不耐煩，無奈一笑，說起其他：“好，你打算如何查摘星客？”

    “先查探他們據(jù)點。”蕭滿回答說道。

    別北樓又問：“可知曉他們的據(jù)點在何處？”

    蕭滿蹙起眉。

    摘星客在何處，他真不知曉。他對摘星客了解甚少，上一次聽聞，還是在北國皇宮中，皇帝請晏無書出手攔下信我人，所開出的條件里。

    彼時皇帝身旁的大太監(jiān)說，若晏無書出手相助，便不管他對摘星客如何下手。

    這是否說明晏無書早在很久之前就對摘星客不滿了？或許是，但于眼下情形并不重要。也是在這一刻，蕭滿發(fā)現(xiàn)他在這塵世中，當真無甚人脈。

    別北樓從蕭滿的神情中推出答案，道：“我也不知曉，我對俗世里的情報組織無甚興趣。”

    他話語中的“情報組織”幾字忽然點醒了蕭滿，蕭滿稍加思索，道：“可以問暗閣?！?/br>
    “你知曉怎么找暗閣？”別北樓眼底多了幾分好奇和興趣。

    蕭滿：“……”

    蕭滿還是不知道。

    他神情中微帶茫然，又暗藏惱怒，逗笑別北樓，慣常蹙起的眉舒展開，彎出一道月牙似的弧度，很是溫柔。

    笑過之后，別北樓道：“好在這一點，我較為清楚?！?/br>
    “請帶路?！笔挐M對他比了個“請”。

    別北樓將琴換到右手，左手抬起，抓住蕭滿手臂。

    兩人御風的速度驟提，眨眼過后，已越過海面，來到懸天大陸南方的一座頗為熱鬧的城鎮(zhèn)上。

    這樣的速度絕非歸元境修行者能夠擁有的，就連太玄初境的人也要花點力氣才能做到，別北樓卻神色淡然，如若尋常。蕭滿回身一看，又打量他幾眼，問：“你到底是何境界？”

    “原來的境界，有些高?！眲e北樓抬眼望向天空，輕聲說道。

    城中燈火未落，沿長街蜿蜒向前，而街臨河道，河中落滿燈輝，映出一座絢爛瑰麗的城。

    別北樓在前，帶蕭滿在街上稍微走了走，來到一間染坊門口。他在緊闔的門扉上三長三短叩了六下，待得門開，隔空摘來一根花枝，遞與開門的染坊伙計。

    “請進。”染坊伙計一掃兩人面容，側(cè)身讓出道路，掌心向上攤開比了個“請”。

    如同上次到神京城里的暗閣買消息那般，這位伙計引著兩人走過前堂，來到后院，推開一扇漆黑的門，點亮屋中燈盞后，請他們?nèi)雰?nèi)。

    不過待遇與上次稍有不同，伙計轉(zhuǎn)身上茶，很是禮待。

    兩人落座桌前，別北樓開門見山：“摘星客的消息是什么價格？”

    蕭滿有過一次經(jīng)驗，粗略計算一番乾坤戒里的錢，做好心理準備。這伙計卻說：“您的話，不要錢?！彼抗饪聪虻娜耸鞘挐M。

    “何意？”蕭滿不解。

    伙計朝他行了一禮：“暗閣創(chuàng)始人有兩位，其中一位，是您的師父，也是暗閣如今的掌管人。沈閣主曾說過，再過些年，會將暗閣交到您的手中?！?/br>
    “所以少閣主有什么問題，盡管提出便是?！?/br>
    他的語氣嚴肅，神色不似作偽，而這里的敲門習慣，也甚是暗閣，不像是在騙人。

    蕭滿眼睛微微睜大，閃過一抹驚訝，但驚訝之后，又甚為復雜。

    竟然是師父的安排嗎？依他對沈倦的了解，做這種事，絕非是認為蕭滿有能力打理這樣一個情報組織，而是覺得自己后繼有人，就樂呵呵甩手不干了。

    沈倦如同其名，真的很懶。

    所以很快的，這點復雜心情，化作無聲一嘆，以及蹙眉。

    別北樓偏頭，沖蕭滿微微一笑。

    蕭滿抿了一口茶，擱下茶碗時，沖對面的伙計道：“我想知道摘星客的據(jù)點?！?/br>
    是否繼承暗閣，還是等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去找沈倦說比較好。不過既然自家?guī)煾附o了方便，他當然不介意用上一用。

    “和暗閣不同，摘星客雖然同樣是情報組織，但隸屬于北國皇室，不敞開門做生意，據(jù)點并不固定?！卑甸w伙計立刻給出答復，“就在今日，他們棄了一批據(jù)點。新的在何處，暫不清楚。”

    這話讓蕭滿微微一怔，但仔細一想，并不令人意外。而這樣做，更能證明他們與無世凈宗，甚至和紅焰帝幢王佛有牽扯。

    “那他們?nèi)绾瓮眹适衣?lián)絡？”蕭滿提出第二個問題。

    “靠司天監(jiān)。”伙計又道，“但同樣是在今日，司天監(jiān)起了一場火，監(jiān)內(nèi)的東西都被燒光，司天監(jiān)的長官自愧無能，自殺了。”

    自殺？

    蕭滿微抿唇，心說真符合紅焰帝幢王佛追隨者的特征，在巨靈山秘境中便是這樣，不惜以自己性命為代價，也要換得他留在秘境內(nèi)。

    他與別北樓對視一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出這般想法。

    “他們接下來的動向，暗閣可有查到？”別北樓問。

    伙計搖頭：“時日太短，暫且不明?！?/br>
    蕭滿垂下眸，雙手握住茶碗，凝視茶湯映出的燭光，以及自己的影子。

    沉默片刻，蕭滿低聲道：“禪宗被滅后，有人將由禪宗保管的、封印著墮魔夫渚神鹿的佛龕交給孤山清云峰長老林霧，請他帶回孤山處理，這件事，可有蹊蹺？”

    這事伙計無法立刻回答，起身沖蕭滿一拱手：“少閣主請稍后，容屬下到后面去查閱卷宗?！?/br>
    “好?！笔挐M點頭。

    伙計步入后方暗室，蕭滿和別北樓在此間等候些許時辰，得到答案。

    “禪宗沒有您說的佛龕?！被镉媽⒁环菥碜谶f與蕭滿，輕聲說道，“佛龕是從摘星客手中出去的?！?/br>
    燭火昏暗，蕭滿一目十行，將所有文字迅速掃完。

    這里面說的是，封印須彌山墮魔神鹿的佛龕本該在九幽，卻被一伙不具姓名、不知面容的人帶到懸天大陸上，由摘星客轉(zhuǎn)交給一個禪宗弟子，再由他帶給林霧。

    與當初晏無書查得，以及元曲帶回來的消息沒有出入。蕭滿把卷宗遞還給他，道：“多謝?！?/br>
    “屬下分內(nèi)之事?！被镉嬅Φ馈?/br>
    神京。

    蒼國皇都，懸天大陸北方最為繁華之處。星光漫灑之夜，夜不眠。弦歌飄蕩風中，燈輝靜灑。

    玄衣銀發(fā)之人踏過皇城上空，垂目俯瞰一眼，于剎那之間，行至某個當鋪前。他不叩門，再一踏，便至后院。

    院中屋中俱是空空，唯獨院墻上伏著一只貓，瞪著眼凝視角落洞中的老鼠。

    他轉(zhuǎn)身就走，去往神京另一面，某街某巷某個棺材鋪里。

    鋪中擺滿棺材，墻上掛滿紙扎的花，但人影全無。

    他又換了一個地方，緊跟著再換，最后來到司天監(jiān)。

    一場大火過后，閣樓已做焦炭，除卻風吹不盡的刺鼻味道，再尋不得其他。

    晏無書面色微沉。摘星客在這般短的時間內(nèi)撤離了所有人，必然要有大動作。他們?nèi)缤嗡魅虢?，不再穿皇家耳目這層皮，于人群之中極難辨出。

    既然難辨，不如等他們有所行動，再去針對。

    可如此一來，蕭滿可能會有危險。

    晏無書向南望了一眼，心間那道契機告訴他，蕭滿仍在南面。

    不過蕭滿身旁還有一個人，藥谷小圣手別北樓。

    這人很是特別，在巨靈山秘境中所展現(xiàn)出的實力，根本不是一個初出江湖的歸元境修行者能夠擁有的。在過去之前，必須查一查這個人的底細。

    思及此，晏無書轉(zhuǎn)身行入風中，來到乾一街上，某家胭脂鋪前。

    三長三短，叩門六下，待得門開，折下門口一根樹枝，遞給來開門的伙計。

    里面?zhèn)鞒鲆宦暋罢堖M”。晏無書熟門熟路走進去。

    行至后院一間屋室，伙計一打響指，點亮壁上燈盞，回頭沖晏無書一笑，拱手道：“陵光君。這回是要查什么事？”

    “查個人?！标虩o書丟了根金條到桌上。

    “誰？”伙計問。

    晏無書：“藥谷的小圣手別北樓?！?/br>
    “您請稍等！”伙計接下錢，轉(zhuǎn)身去了墻后的暗室，不多時，捧出一只卷軸。

    晏無書展開一觀。

    紙上所書，是別北樓詳細生平，卻有一處對比：一是藥谷對外宣稱別北樓入門的時間，一是暗閣查到的，別北樓是實際入藥谷的時間。

    別北樓，江湖人稱“小圣手”，是圣手江清庭的徒弟，可根據(jù)暗閣調(diào)查到的，他入藥谷的時間，在江清庭飛升之后。

    這說明他不是江清庭親自收的徒弟，但江湖上的評價，說他行事頗具其師之風。

    有點意思。

    晏無書從卷軸上抬頭，又丟了根金條出去，狹長眼眸輕輕瞇起：“再查一個人，藥谷圣手江清庭?！?/br>
    “您請稍等?！被镉嬘秩氚凳?。

    片刻過后，晏無書展開第二個卷軸，一眼掃完所有記錄，“嘖”了聲：“江清庭果然飛升失敗?！?/br>
    懸天大陸南。

    關于摘星客，所有動向都到此為止，至于無世凈宗與紅焰帝幢王，當年的東西被燒得太干凈，連暗閣都尋不到。別北樓抿了一口茶，問蕭滿：“接下來如何打算？”

    蕭滿：“線索太少，查起來太難。”

    “沒錯。”別北樓點頭。

    “既然查不出，不如等他們自行浮出水面?！笔挐M說完，同伙計道了聲“告辭”，起身甩袖，從染坊后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