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蕭滿沒敢邁后一條腿,在原地?fù)u頭:“我并沒有做什么?!?/br> “滿哥不必過謙,這可是救命的大事吶!”曲寒星拍著胸脯,心有余悸地說,“那火有風(fēng)符助力,躥得太猛,若是把朝雨樓給燒著了,楊教習(xí)會罰我們所有人抄門規(guī)和《符道初解》的,而且不下百遍!” “為何是所有人?”蕭滿甚是疑惑。 曲寒星:“雖說最該受責(zé)怪的是畫符那人,但我們其余的若是無法及時滅火,便說明我們無能,沒將這些個風(fēng)符水符土符掌握好,自然要罰抄書?!?/br> 畫符失敗的那個弟子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歉意又感激地向蕭滿拱手:“真的謝謝蕭師兄!” 蕭滿沖他回禮:“便如寒星所言,我本該如此,不必言謝?!?/br>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把不知被誰踢倒的食盒擺正。莫鈞天湊過來問:“蕭滿,我剛才看見昨天那個人也在窗外,你不是說和他不認(rèn)識嗎?” “昨天?”蕭滿歪歪腦袋。 “就那個穿黑衣的。”莫鈞天道。 這說的便是晏無書了。 晏無書所施并非隱身術(shù)——他來白華峰又不是為了偷雞摸狗,根本沒有隱身的必要,只是斂去一身氣息,讓境界較低之人難以察覺,蕭滿能夠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是因?yàn)樽銐蚴煜ぁ?/br> 莫鈞天的敏銳讓蕭滿詫異,不由往窗外看了一眼。晏無書已走,他斂下眸,低聲道:“方才認(rèn)識了。” “他來這里做什么?”莫鈞天好奇道。 蕭滿有半瞬的遲疑:“給五鼓樓送食材,路過此處,便來看看?!?/br> “竟是如此?!蹦丈倌曷冻鲶@訝神情,“我看他氣質(zhì)非凡,還以為是哪峰上的前輩,原來是個送菜的!” 魏出云聽見他們的談話,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莫師弟,話不可這般講,便是菜夫,亦值得我們尊敬?!?/br> “魏師兄所言甚是?!蹦x天不好意思地?fù)蠐项^。 四人又湊在一起探討符道,時間過得極快,眨眼便到了午時。楊教習(xí)回朝雨樓,看到那張被燒過桌子,又巡視一圈眾人,見無人受傷,沒說什么,擺擺手放眾人下課。 五鼓樓內(nèi)菜色依舊豐富,掌廚師傅額外做了消暑的湯羹與甜糕,那糕點(diǎn)極合蕭滿心意,臨走時他帶了好些。 白華峰上的修行日復(fù)一日,生活不能說一成不變,因?yàn)槊咳丈衔绲恼n程并不相同,但大體上無甚區(qū)別。 時間走得時快時慢,一個晃神,竟是半月已去,秋涼替了夏燥,雁從林間飛走,溪澗中水落下。 蕭滿將孤山入門劍法練得極熟,心法亦習(xí)至八重,再上一重,便臻至圓滿。 這日休假,蕭滿難得未曾在卯時起身。 容遠(yuǎn)依舊卯時不到就起,他已習(xí)慣蕭滿新養(yǎng)成的習(xí)慣,在棲隱處的庭院一角搭起灶臺,早早開始燒制吃食。 蕭滿昨日說想吃餛飩,他捉了些蝦,去皮去須,把rou剁碎,弄起蝦仁餡兒。 秋日天亮得晚,容遠(yuǎn)忙活許久,東方終于泛起一線光芒。餛飩的香散在空中,他用鐵勺盛滿一碗,撒上蔥花,恰好蕭滿推門出來,一身素白,烏發(fā)如墨簡單束起,步履不疾不徐,風(fēng)過衣擺飄飄,仿佛天上仙。 接著嗅見香味,轉(zhuǎn)頭尋去,鼻翼翕動。 容遠(yuǎn)趕緊把餛飩端上桌,待蕭滿走近,問:“殿下,今日要出去嗎?” 蕭滿搖頭。今日休假,白華峰上諸樓——除了五鼓樓都關(guān)著,去了也是白去。 “那殿下打算在何處修煉?” “落月湖?!?/br> 容遠(yuǎn)“哦”了聲,又問蕭滿中午想吃什么,要不要喝蓮藕排骨湯,他新得了一砂鍋,相當(dāng)適合燉湯。 蕭滿點(diǎn)頭同意,然后回憶在五鼓樓里吃過的那些,說了幾個菜名。 行至落月湖時,朝陽完全從東方升起。湖岸草叢間清露慢慢消散,湖面清波映照日光,耀眼得像是融了金。 蕭滿四處看了一圈,目光在湖心亭上停留許久,足一點(diǎn)、身一掠,來到石亭頂上,再一撩衣擺,坐了下去。 風(fēng)正好。蕭滿手結(jié)定印,默念心法口訣,開始調(diào)息。 他并非全神貫注地入定,始終留了一分神識在外,以免突生變故。 是和晏無書學(xué)的,那個人閉關(guān)便是這般,若是有事,在門外喊一聲就能得到回應(yīng),或者會直接走出來,隨意得仿佛是睡了個覺。 孤山心法玄妙,隨著獨(dú)有的節(jié)奏,一呼一吸皆成了韻律。日照、溫度以及拂面而過的風(fēng)都在變化,蕭滿感知著這些變化,體會其間奧妙,徐徐緩緩運(yùn)轉(zhuǎn)靈力,沿經(jīng)脈xue位,走了一個小周天。 漸漸的,氣感消失,神思同于天地,萬物清靜。他開始運(yùn)轉(zhuǎn)大周天。 大周天內(nèi)行氣自然,耗費(fèi)時間較小周天更長,蕭滿此身入道不久,更是緩慢穩(wěn)健。過了許久,他眉頭蹙了一下,睜開眼。 ——身前站了個極其熟悉的不速之客。 午正的日光已不輕柔,他銀發(fā)玄衣,折扇輕搖,眼里帶笑,連額上那道劍痕都如同融了暖意。 “怎么變得跟貓一樣,喜歡往高處跑?!标虩o書在蕭滿對面盤膝坐下。亭蓋正中凸起的那根樁子只有方寸大小,蕭滿占了,晏無書無法擠上去,是以為了和蕭滿視線齊平,他懸浮在虛空中。 蕭滿淡淡瞥他一眼,目光落到他放在兩人之間的食盒上。 “容遠(yuǎn)做好了吃食,我?guī)湍闼瓦^來,順便檢查你的傷。”晏無書道。 “傷已痊愈?!笔挐M收起食盒,但對晏無書依舊冷淡。 “神魂上的傷,哪是半個月能好的?”晏無書語氣頗為不贊同。 蕭滿:“我體質(zhì)不同?!?/br> “小鳳凰,在要緊之事上不許太倔?!标虩o書不與蕭滿多說,抬手點(diǎn)上他眉間。 蕭滿猶豫片刻,沒把這人的手拍開。 這段日子,晏無書每日必會來為蕭滿療傷,蕭滿說不走他,打不過他,又尋不出比他更好的療傷“藥材”,便隨他去。 晏無書的長相極出色,鳳眼狹長,眼尾輕拉出的細(xì)褶有些凌厲,卻因慣來帶笑,沖淡了冷感。年少在江湖上闖蕩那會兒,每過一座城,城里的姑娘都愿為他著紅裝。 當(dāng)初蕭滿喜歡極了晏無書,自然包括這張臉,那會兒還會害羞,如今盯著他看許久,神色分外淡然:“不過是因?yàn)槲以谀愕牡亟缡芰藗?,自尊和威?yán)受到了挑釁而已?!?/br> “你還學(xué)會刻薄我了?!标虩o書笑起來,不以為然。 蕭滿亦不以為然,垂了眸,看著自己的掌心。他的掌紋很細(xì)碎,從頭到尾寫滿坎坷。 神魂上的傷是真的快痊愈,晏無書沒費(fèi)多少功夫,便收回手指。 晝陽在天頂,映到湖中,被風(fēng)一吹,碎成了片。那些光芒變成星星點(diǎn)點(diǎn),輕快地浮動跳躍。 晏無書偏頭看了會兒這些波光,對蕭滿道:“小鳳凰,你沒必要急著修煉,你本就擁有漫長的壽命,不必如凡人那般追逐朝夕,且你生而體虛,開始時走慢一些,對將來更好?!?/br> “我自有分寸?!笔挐M不為所動。 上一世晏無書也這般說過。那時他對晏無書順從極了,晏無書讓慢,他便當(dāng)真放慢速度。 可后來呢? 后來數(shù)個孤山長老聯(lián)起手來要剖他元丹,世上最強(qiáng)的陣法孤山劍陣壓在頭頂,他境界低微,修為薄弱,連喘息都不能。 忽然之間,蕭滿意識到一個問題。 是不是從一開始,晏無書對他說這種話,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若他境界過高,到了太玄上境或太清圣人境,元丹不僅剖起來不容易,人族修行者更無法輕易吸納。 一個不慎,便是功虧一簣。 蕭滿猛地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眸如墨,定定注視晏無書。 他什么都沒說,晏無書挑了下眉,露出疑惑的神情,接著有所感知,朝西看了一眼。 一柄劍自西邊飛來,停在晏無書身前丈許處,傳出聲音:“林霧長老從西荒歸來,并帶回一個佛龕?!闭f話的人是元曲。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晏無書甩了下衣袖。 劍身在虛空里左右擺了擺,似在搖頭:“人家大老遠(yuǎn)回來,好歹接一下風(fēng)?!?/br> 晏無書“哦”了聲。 “我把話帶到了,反正你自己看著辦!”元曲不太樂意摻和這對師兄弟的事,話一說完,劍折返遠(yuǎn)去。 孤山姓林的長老有數(shù)位,因而皆以全名稱呼,以做區(qū)別。 這個林霧,是晏無書的師弟。 按照上一世的記憶,林霧不該在這時回來,蕭滿記得,這位師弟一去西荒數(shù)十載,回來時他與晏無書的合籍大典已舉辦好多年。 哦,當(dāng)然也可能是中途回來過,但他不知道罷了。 蕭滿沒什么表情,把容遠(yuǎn)準(zhǔn)備的食盒打開,捏出一塊甜糕,慢條斯理開始吃。 晏無書坐在他對面。 片刻過后,又是一柄飛劍至落月湖,劍尖向著晏無書,傳出孤山掌門沈意如的聲音:“林霧帶回一座佛龕,甚為邪煞,孤山唯你與佛門相熟,速來?!?/br> “是,師叔?!闭崎T發(fā)話,晏無書不得不起身,隨著飛劍一道,化光行往明光峰。 蕭滿眼皮都未撩,捻了捻指尖沾上的糕點(diǎn)渣屑,提著食盒從湖心亭頂移身到湖心亭內(nèi),將三菜一湯擺上桌。 第9章 似魔似佛 孤山主峰明光峰,日光傾灑林間,鎮(zhèn)派神劍佇立山巔,身后道殿威嚴(yán)。晏無書隨掌門飛劍入殿,見得除停云峰外,各峰峰主皆到場。 沈意如坐在最高處的掌門座椅上,難得端正了姿勢,一手支頜,一只手在座椅扶手上輕叩,眼眸下垂,沉著眉梢。其余諸位峰主分兩列坐在椅中,元曲身為明光峰的長老,站在沈意如身后。 殿中還站著個人。 這人穿一件霧藍(lán)色道袍,眉目極清秀,看起來甚是年輕,卻不顯稚氣,反而透著一股干練沉穩(wěn)味道,見晏無書進(jìn)來,微微一頷首: “師兄?!?/br> 他姓林名霧,是晏無書的師弟。 “嗯?!标虩o書開口應(yīng)了聲,坐進(jìn)屬于雪意峰的那把椅子,目光落到中央的幾案上,問:“就是這佛龕?” “沒錯?!绷朱F點(diǎn)頭,道出得到此物的經(jīng)過,“前些日子,位于西境的禪宗慘遭屠殺,這事想必諸位已聽說。這是封印在禪宗內(nèi)的一座佛龕,邪煞非凡,禪宗擔(dān)憂此邪物流落人間,故而在西荒尋到我,想請求孤山出手、代為鎮(zhèn)壓?!?/br> 隨著林霧說話,沈意如朝著佛龕看了一眼,此物慢慢浮到空中,由左及右旋轉(zhuǎn)著,使得眾人皆能看得仔細(xì)。 佛龕似被燒過,通體焦黑,朝外開的“門”倒塌,遮擋去里面的情形,讓人辨不清供的是何神佛??躺先サ闹湮姆y業(yè)已殘破,縫隙里不時溢出黑霧,但道殿內(nèi)威壓甚重,黑霧尚不及飄多遠(yuǎn),便被迫散盡。 卻是散不盡其上煞氣。 晏無書折扇抵著下頜,以神識去探:在里面掙扎沖撞的東西原本是佛門之物,卻不知為何入了魔,境界不低,至少在太玄上境。 入了魔的東西都不好辦,且這玩意兒還是個老舊之物,年份起碼上千。 有人指出:“封印快要被沖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