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于此間往來的弟子無不行色匆匆,偶爾有人偏頭看蕭滿一眼,但更多的是悶頭就進(jìn)去。倏然之間,一道嗓音響起: “兄弟——兄弟——” 這聲音有點耳熟,蕭滿好奇地看過去,刷的一下眼前一花,有個人蹦到他面前,非常不見外地勾住他肩膀:“兄弟,你是來這里上課的吧?走走走,再不進(jìn)去要被罰抄了!” 是昨夜大亂斗中,一直藏在山石后,打算等別人決出勝負(fù)再出手偷襲的那個人,也是最后被蕭滿一弓砸暈的那個。 和昨天的一身黑不同,此刻他穿了身金燦燦的衣袍,袖擺在這天光尚未大亮、薄霧未散的清晨里起起落落,顯出十足十的惹眼。 蕭滿雖說見過他,卻并不認(rèn)識,打算把這人從身上撕開,可沒來得及動手,他已拉著他往朝雨樓里走了。 “以前沒在白華峰上見過你,是昨天新來的吧?我叫曲寒星,唱小曲兒的曲,寒星嘛,指的自然就是天上那些星星,你呢,你……” 曲寒星邊走邊道,忽然之間聲音一頓,把蕭滿拽向旁邊。 方才還雜鬧無比的朝雨樓安靜了,一個年長的道者走門口進(jìn)來,徑直走向最前方那張席案,拂衣落座,面向眾人。 此名道者兩鬢斑白,不茍言笑,神情嚴(yán)肅。曲寒星壓低聲音,在蕭滿耳邊說:“這是今天的教習(xí),姓楊?!?/br> 大廳中席位已被占滿,唯獨最末靠窗之處剩了兩個,曲寒星把蕭滿帶去那邊坐下,看神色顯然是還想再說點什么,卻聽坐在最前方的楊教習(xí)敲響了小鐘。 上課時間到。 所有人都噤聲,蕭滿一拂衣袖,正襟危坐。 曲寒星掏出這堂課用的書,往蕭滿那瞟了眼,然后將書推到桌案中間:“你是不是沒書?咱們一起看唄?!?/br> “說起來,你那手箭法真的太厲害了,哪兒學(xué)的啊?練了多久?” “你似乎還會御風(fēng)術(shù)的樣子?不是說抱虛境沒法御風(fēng)嗎,可不可以教……” 曲寒星壓低聲音說個不停,蕭滿由起初的感激變得不耐煩,正要丟一句“別吵”出去,最前方的楊教習(xí)敲了敲小鐘,沉眸看向靠窗處,問:“曲寒星,構(gòu)成初階火符的三大基本要素為何?” “?。俊鼻且荒樸兜奶ь^,“什么?” 楊教習(xí)“嗯”了一聲,音調(diào)上揚,:“回答不出?” “教習(xí)你方才也沒說啊?!鼻菬o辜道。雖說他講了兩句小話,卻也留心到方才楊教習(xí)只讓他們翻開書,還未曾開始講課。 “這是上堂課的內(nèi)容!”楊教習(xí)怒道,教鞭憑空抽出,在桌上重重一敲,“如此糊涂,上堂課與這堂課的內(nèi)容,都抄十遍!” 曲寒星倒吸一口涼氣,裝出來的無辜和真誠從臉上消失,神色變得極為難過。 楊教習(xí)的目光一轉(zhuǎn),落到蕭滿身上,“方才的問題,由你來回答。” 曲寒星弱弱地舉起手:“教習(xí),今天是他第一天來上課?!?/br> 話音落地,大廳中半數(shù)人都朝蕭滿看過去,神色各不相同。楊教習(xí)把教鞭丟到桌上,道:“第一天來上課,卻也不代表不知?!?/br> 曲寒星丟給蕭滿一個“兄弟我只能幫你到這”的眼神,縮回位置上。蕭滿回望楊教習(xí)的視線,平靜道:“我未曾修習(xí)過火符?!?/br> 楊教習(xí)搖著頭說了聲“罷”,翻開書冊,提高音量道:“符,乃修行者與天地五行溝通法門之一……” 隨著講課開始,落在蕭滿身上、意味不一的視線紛紛消失。窗外的鳥啾啾叫起來,過了不知多久,有山雀飛進(jìn)朝雨樓,把銜來的一串葡萄放到蕭滿身前的幾案上?;杌栌那潜惑@醒,揉了把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看蕭滿,又看看那果子。 蕭滿分了一些給曲寒星。后者剝開皮丟進(jìn)嘴里一嘗,朝蕭滿豎起拇指:“真甜!兄弟,你這一手真厲害!” 與此同時,楊教習(xí)啪地一聲合上書冊,站起身: “初階火符的講解與示范就到此處,接下來你們自己動手。一個時辰后,我回來檢查,若是有人無法成功,‘符道初解’一課的考核等級記作丁等?!?/br> 說完離開朝雨樓。 樓內(nèi)響起交談聲。 蕭滿望了眼窗外,眉稍輕挑:“這么嚴(yán)苛?” 坐在他前方的少年轉(zhuǎn)過頭:“當(dāng)然啦,孤山不需要無能之人。別看白華峰現(xiàn)在人多,但半年之后,有資格留在孤山的,不到三成。所以我們必須拼了命去努力?!?/br> 少年穿著寬松的白袍,看上去比蕭滿小幾歲,約莫十四五的年紀(jì),笑起來相當(dāng)可愛。 “他叫莫鈞天?!鼻巧斐鍪謥硐蚴挐M介紹。 “鈞天?”這個名字讓蕭滿莫名熟悉。 曲寒星神色微變,拖長語調(diào),“說來,還不知道你名字呢?!?/br> 蕭滿:“我叫蕭滿。” “蕭滿……小滿?!鼻屈c頭,露出一個笑容,“嗯,好名字?!?/br> “寒星,這是剛才的筆記?!蹦x天回身又轉(zhuǎn)身,把他桌上的冊子遞給曲寒星。 曲寒星露出猶如久別后親故相逢的神情,捧住莫鈞天的手,激動地說:“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每次講符他都聽不進(jìn)去,照著筆記倒是能學(xué)一些。”莫鈞天對蕭滿解釋。 蕭滿點頭示意了然,瞥了眼桌上的半串葡萄,問:“吃葡萄嗎?” “可以嗎?”莫鈞天受寵若驚。 蕭滿把葡萄遞給他。 莫姓少年道謝之后轉(zhuǎn)回身去,蕭滿偏頭看曲寒星手里的筆記,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莫鈞天竟是把先前楊教習(xí)所講的每一個字都記了下來,并且字跡干凈整潔,通篇下來不見半個錯字。 “怎么樣,鈞天厲害吧!”曲寒星注意到蕭滿的目光,拍著書滿臉驕傲。 接著又說:“一起看吧!” 筆記代替了擱在桌案中間的那本《符道初解》。 蕭滿看書的速度很快,差不多一目十行,曲寒星則要慢一些。兩人速度不同,于是蕭滿問曲寒星借了《符道初解》,把筆記留給他看。 蕭滿一頁一頁翻書。他從前就對符道不甚感興趣,這方面的東西只了解了個大概,如今看來,還這那般的……無趣。 他把書放下,無奈地嘆了一聲。 “怎么樣?很無聊吧?”曲寒星把筆架在嘴與鼻子之間,抱著雙臂,幽幽說道。他也早放下了莫鈞天的筆記。 “所以,既然腦子沒有看的意愿,就直接動手畫吧!”曲寒星抬手將筆一抓,扯過先前發(fā)下來的干凈符紙,開始畫符。 蕭滿沒有動手,他帶著好奇的情緒,不動聲色打量朝雨樓里的人。 昨夜戰(zhàn)至最后的那三個抱虛上境坐在前面,他們早已畫成了符,有的被圍著請教,有的則冷冷坐在那,動也不動,似在入定。其余的便沒幾個大功告成了,都一臉愁苦的樣子。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蕭滿根據(jù)方才莫鈞天告訴他的推算得出,今年不過是這批弟子入門的第三年。多少人入道三年,不過是在門檻上摸爬滾打,他們能做出嘗試——哪怕是失敗的,已是了不得。 蕭滿正這樣想著,忽聽樓內(nèi)響起一道“砰”。 ——是什么東西炸開,位置在他正右方,余波仍存,熱浪猶在,距離非常近。蕭滿往旁邊一看,果不其然,曲寒星失敗了。 這人臉黑成了一塊碳,食指中指間拈的那道符只剩半張,余下半張化作灰燼,在半空中飄飛旋轉(zhuǎn),最后落到桌上。 “寒星,你沒事吧?”莫鈞天轉(zhuǎn)身過來擔(dān)憂問道。 “沒有事?!鼻蔷徛畔職埓嬖谑掷锏陌氲婪?,深深呼吸過后,用袖子抹了把臉,抓起一張干凈黃符,再度提筆。 他又一次失敗。 接著失敗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直到連筆都被炸斷。 蕭滿把他位置上的筆借給曲寒星,后者頂著一頭亂毛,凝神沉思許久,才下筆。 初階的符不復(fù)雜,無需注入過多靈力,但對初入道門的人來說,并非信手拈來的事。曲寒星畫符的速度越來越慢,一刻鐘后,才落下最后那筆。他呼出一口氣,就要催動,蕭滿抓住他的手。 “等等?!?/br> “干嘛?”曲寒星不解問。 蕭滿沒有解釋,手指順著曲寒星畫出來的紋路在紙上走了一圈,停在某處,道:“這里少了一筆,要往上勾?!?/br> 曲寒星挑眉,將信將疑:“真的?” 蕭滿:“試試便知?!?/br> 曲寒星抱著“反正已失敗那么多次,再多一次也無妨”的心態(tài),照著蕭滿的指點,在符紙上添了一筆。 他看了蕭滿一眼,蕭滿對他點頭。 靈力從曲寒星指尖溢出,注入符紙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咻”響,火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升起。 “你你你你……你怎么做到的!”曲寒星激動得跳起來,火苗隨之搖擺,“你不是不會寫火符嗎?剛才也沒見你如何聽課??!” 蕭滿:“是不會。” “那你怎么做到的?” “憑感覺?!?/br> 此言出口,一聲嗤笑從朝雨樓內(nèi)某處傳來。曲寒星朝那人瞪去,就要開口,忽見楊教習(xí)飛身掠入樓內(nèi),板著臉環(huán)視眾人一圈,道: “時間到,拿出你們的符紙,我逐一檢查?!?/br> 朝雨樓內(nèi)氣氛倏變,方才講話交談的,奮筆疾書的,甚至出聲嘲笑的,皆停下來,端端正正坐在席間。 曲寒星舉著正在燃燒的符紙,小聲問蕭滿:“你怎么辦?沒寫出符是要記丁等的。” “符紙是溝通天地五行的東西。修行者無法直接喚出火,所以將火符作為媒介,對火元素進(jìn)行召喚。如果得到回應(yīng),便算成功。”蕭滿語氣平靜,語速不疾不徐,聲音清潤,像滴落山石間的泉,“我則不用這般麻煩?!?/br> “那你打算怎么搞?”曲寒星問。 蕭滿抬手,手指在虛空里迅速劃了幾筆。 剎那,熾烈火焰騰起,懸在半空,燃燒不落。 站在斜前方的楊教習(xí)一捋胡須,露出驚喜神色:“不過短短一個時辰,竟然到了不依靠符紙,就能直接寫符的程度嗎?” 第4章 五谷豐登 孤山主峰明光峰,霧靄清幽、輕云寂靜,鎮(zhèn)山神劍巍然矗立此處,氣息威嚴(yán)凌厲。 神劍之后、殿宇之外,一棵數(shù)人執(zhí)手方能合抱住的老樹下,晏無書手指輕叩石桌,道:“‘一些星辰將會偏離原本的軌跡’,這是霧島的原話?!?/br> 他對面坐著一個女子,說話的對象亦是她,著絳色道袍,坐姿不如何淑雅,一條膝蓋屈起,手拎酒壺搭在上面,眉目艷而不失英氣,舉手投足自有一股不羈和灑脫,正是當(dāng)今的孤山掌門沈意如。 聽見晏無書的話,沈意如甩袖冷笑:“就解釋了這一句?” “沒錯?!标虩o書點頭。 “星盤顯示亂象,必然是一些星辰脫離了原定的行跡,出現(xiàn)在不該在的位置上,否則如何稱亂?霧島還是那般擅長說廢話?!鄙蛞馊缙鹕?,往喉嚨里灌了口酒,繞到晏無書的那邊,重重拍了一下他肩膀,“師侄可有算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