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江南花魁
慕子白站在原地,只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整個世界都在倒轉(zhuǎn)。 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大覺金仙的話在他心中不斷回蕩,深深嵌進了他的靈魂。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婚姻就是自然之道,也是道。 這么多年來,自己所求之道,原來就在身邊? 慕子白重重坐在了地上,抬頭朝天望去,天空霧蒙蒙的一片,太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見了。 在江南,這種灰蒙蒙的陰天很正常,但此刻慕子白卻覺得天在往下塌一般,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說著要求道,要一心問道,卻從來沒想過“道”到底是什么,到底在哪里。 聽到師尊這一番話,他才明白所謂的道無相無形,無聲無息,存在于天地萬物之間,自己的本心在哪里,道就在哪里。 是啊,本心在哪里,道就在哪里。 人不該去求道,道依附于人的心,忠誠于心,就是忠誠于道。 總有一天,你的心成長到一種程度的時候,你自己就是道。 慕子白盤坐在地,身體顫抖著,緩緩閉上了雙眼。 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悟了。 慕容府房頂之上,白無憂喝了口酒,忍不住笑道:“還是大覺金仙說話有講究啊,幾句話把道理講得無比透徹,慕石頭直接就頓悟了。” 葉青峰也笑了起來:“慕石頭是聰明人,經(jīng)過一番提點,他當(dāng)然能夠想得通。不過我聽了大覺金仙這些話,也頗有所悟?!?/br> 雪千尋好奇道:“你悟到什么了?” “堅持自己的心?!?/br> 葉青峰站了起來,笑道:“堅持自己想要的一切,去努力,去獲得,不要輕易被擊倒?!?/br> “說得好!喝!” 白無憂猛灌了兩口酒,大聲道:“我也悟了,大徹大悟了。” 雪千尋皺著鼻頭道:“大笨熊你湊什么熱鬧嘛,你說你悟了什么?” “堅持討媳婦、生孩子的人生大目標(biāo)!” 白無憂一臉鄭重,目中充滿堅定。 雪千尋莫名的俏臉一紅,輕啐一口,道:“你那么笨,臉皮那么厚,誰傻了才會嫁給你。” 說到這里,她覺得還不夠解氣,又大聲道:“我更不會!” 白無憂目光疑惑道:“奇怪,我根本沒提你啊,為什么我提起討媳婦,你就想到你自己???難道......” “呀!閉嘴,你...你敢招惹我...” 雪千尋氣得牙癢癢,提著鞭子就朝白無憂打去。 白無憂顯然已經(jīng)有了豐富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早就提前跑開了。 于是兩人就在這偌大的慕容府中追逐了起來,一時間雞飛狗跳,嚇得各個侍女尖叫不已。只有后院那幾張大桌子上,小肥羊不為所動,捧著幾個大饅頭狂吃著,似乎要把之前消耗的都補回來一般。 凌霜月淡笑著看著這一切,搖頭道:“有時候會很羨慕千尋meimei與白師兄兩人,無憂無慮的,也很開心?!?/br> 葉青峰轉(zhuǎn)頭朝她看來,只見她笑得牽強,目光中隱隱有愁緒,想是在想著什么。 葉青峰忍不住問道:“霜月,你有心事?” “也不算啦?!?/br> 凌霜月?lián)u了搖頭,把眉間的長發(fā)撩了上去,輕聲道:“只是想到慕師兄已經(jīng)漸漸找到了自己的道,你和白師兄也知道該做什么,千尋meimei雖然平時嘻嘻哈哈的,但她其實一直有自己心中的歸宿,只是她暫時還沒有認(rèn)清自己。唯有我,我還沒有找到我的佛。” 這個問題有點高深,葉青峰認(rèn)為自己不太懂所謂的佛,所謂的道,又是追求又是歸宿,一方面要認(rèn)清道,一方面還要認(rèn)清自己...人為什么要活得那么麻煩?。?/br> 他想象都覺得心累,隨即擺手道:“我覺得是你想多了,準(zhǔn)確的說是大家都想多了,我們只是活著而已,哪有那么多道理要去弄清楚?!?/br> “葉師兄說得也對。” 凌霜月輕聲道:“煩惱大多都是庸人自擾,順其自然的活著,保持一顆平常心,反而要幸福很多?!?/br> 說到這里,她又搖頭道:“只是我的經(jīng)歷與處境...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需要去考慮佛和俗之間該怎么抉擇。葉師兄,你覺得我該怎么選?” “佛和俗?” 葉青峰愣了好久,心頭暗道完蛋,怎么霜月都是問自己這種高深的問題啊。 他有些頭疼,但還是硬著頭皮瞎說了一句:“人生就像在大霧中行走,前方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東西,但你靠近它之后,自然就看清楚了。意思是,如果有些東西你現(xiàn)在還想不清楚,不要急躁,安心等待著,慢慢的,時間就會給你答案?!?/br> “時間會給我答案?” 凌霜月喃喃重復(fù)了一句,眼睛漸漸亮了起來,臉上浮起燦爛的笑容。 她兩個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欣喜道:“謝謝你葉師兄,霜月明白了很多。” 這也行?葉青峰反而糊涂了,自己瞎說了一句,歪打正著就讓她明白了? 他苦笑道:“不必客氣,反正我也不懂這些?!?/br> 凌霜月笑道:“葉師兄,你不是不懂,你只是不善于去表達這一方面,但這并沒有關(guān)系。” 而慕容府外,慕子白終于睜開了眼睛。 眼中清澈一片,他站起身來,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仙山千里,紅塵萬丈,道在世外,亦在世中,以前是我著相了?!?/br> 他渾身散發(fā)著白光,腳下有道韻生成,一看便知精進不少。 笑著轉(zhuǎn)頭,然后直直朝慕容氏內(nèi)屋方向跑去,大聲道:“母親,母親我悟了?!?/br> 他還沒沖進去,里邊便傳出了聲音來:“滾!滾去追尋你的道吧!我不想聽你這些感悟,我沒有你這個兒子?!?/br> 慕子白愣了愣,然后搖頭灑然一笑,堅定地走了進去。 微風(fēng)吹拂,卷散漫天霧氣,陽光露出,一束束照亮大地。 塵埃飛起,落葉起舞,屋中傳來喧囂之聲。 窗戶搖晃著,木門咯吱作響,屋中似乎又安靜了下來。隱隱約約的哭泣聲,若有若無呢喃聲,都融合在了這一片遼闊的天地。 夕陽散發(fā)著最后的余熱,江南溫暖一片,妖獸盡退,鬼物盡滅,一個個百姓也漸漸從屋中走出,街道慢慢熱鬧了起來。 慕子白也終于陪著父母從屋中走出,只是表情好像并沒有很開心。 在眾人的瞪眼下,慕子白終于又說道:“母親,能不能緩一緩啊這件事,等天下妖變結(jié)束之后再考慮不行嗎?” “都說了多少遍了,不行!” 慕容氏板著臉道:“你要拯救天下我不反對,我兒子有這個本事和抱負(fù)我反而高興,但當(dāng)年是你逃婚,你是不是該去見人家一面?去給人家好好道個歉,誠懇一點,然后重續(xù)前緣?!?/br> 慕子白無奈道:“母親,當(dāng)年她不是也逃婚了嗎?” “那也是你逃婚在前,你不逃婚人家能走嗎?” 慕容氏大聲道:“你當(dāng)年一走了之,人家姑娘自然也待不下去了,一走就是好幾年,也是去年才回來的?!?/br> 慕容老爺子拍著慕子白的肩膀,沉聲道:“白兒,你聽我說一句,那姑娘你是沒見過,那叫一個傾城傾國啊,美得不可方物。人家去年一回來,提親的差點把她家門檻都踩爛了,連入贅的都有一大群呢?!?/br> “結(jié)果呢,人家姑娘一個也沒答應(yīng)?!?/br> 慕容老爺子瞪大著眼,口水翻飛,激動道:“年初的時候,有好些青樓和閑人給江南的女子弄了個什么榜,反正就是評價美貌的,這姑娘可是毫無爭議的奪魁啊。” “現(xiàn)在迷戀她的人到處都是,天下妖變之前處處都在傳她的消息,她就是江南最閃亮的星,就連你老爹我都......咳咳...” 慕容老爺子看到了慕容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過于激動,連忙道:“就連你老爹我都去看了一眼,主要是因為她是你的未婚妻嘛。” 遠(yuǎn)處,白無憂和葉青峰張大了嘴,一臉意外地看著前方。 白無憂喃喃道:“都以為慕容老爺子話少,現(xiàn)在看來不是話少,而是沒聊到他感興趣的話題啊?!?/br> 葉青峰也點了點頭,道:“書生意氣,江南風(fēng)流啊?!?/br> 前方似乎又吵了起來,直到夜里才終于散場,慕子白最終還是妥協(xié)了,決定明天去見那個姑娘一面。 眾人也明白這邊的事終于要告一段落了,明日待慕子白解決之后,就該啟程去女兒國了。 葉青峰本想著晚上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整裝待發(fā),但還未躺下,門卻響了起來。 “葉師弟,還沒有休息吧,我能進來嗎?” 葉青峰愣了愣,隨即道:“沒呢,進來吧,什么事兒啊慕石頭?” 慕子白一臉愁緒,坐在板凳上長吁短嘆,又看了葉青峰一眼,張了張嘴卻沒說話。 葉青峰道:“慕石頭你是有心事?你倒是說啊,磨蹭什么,你不是不果斷的人啊?!?/br> 慕子白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來,重重嘆了口氣,又喝了兩口茶,才低聲道:“葉師弟,我明天要去見那個...花姑娘,你說我到底該說什么好?” “花姑娘?” 慕子白道:“就是那個...我當(dāng)年的未婚妻,花解語?!?/br> 葉青峰聞言頓時樂了,忍不住大笑出聲:“哈哈哈我沒聽錯吧,慕石頭大晚上找我竟然是問...唔......” “別說,小聲點!” 慕子白臉色漲紅,捂住葉青峰的嘴巴,壓著聲音道:“葉師弟千萬保密,別被白師兄他們聽見了?!?/br> 葉青峰連忙點頭,掰開了慕子白的手,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意還是止不住。 他也沒想到慕石頭竟然是問這個,果然是個石頭啊,平時智計無雙,現(xiàn)在連這種事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他想了想,道:“你怎么不問霜月啊,我覺得這種事她應(yīng)該更擅長一點?!?/br> 慕子白連忙搖頭道:“實在難以啟齒,白師兄又不懂這些,而且他嘴巴不嚴(yán),一定會對千尋師妹說的。葉師弟,你就幫我拿個主意吧?!?/br> 葉青峰倒吸了一口氣,點頭道:“你說說看你倆的情況。” 慕子白道:“情況并不復(fù)雜,也就是我十二歲的時候,家父家母便開始著急我的婚事,于是和花家定了親。這件事把我嚇到了,我連面都沒見,就直接離家出走了?!?/br> “后來...據(jù)說在我出走之后不到一個月,這個花解語姑娘也離家出走了,直到去年年底才又江南生活?!?/br> “這些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極少回家,我不知道她性子,也不知道她的相貌?!?/br> 慕子白有些焦慮,無奈道:“本來想著以后再考慮這件事,但家母一定要讓我過去見一面,一方面是為當(dāng)年的事道個歉,一方面也算是重續(xù)前緣。可是,我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 葉青峰笑了起來,緩緩道:“慕石頭別急,你們當(dāng)初那么小,而且只是定親而已,別太當(dāng)回事。這一次去就大大方方的,好生把這件事說清楚,說自己當(dāng)初年幼無知、不知分寸不就行了?” “如果對方態(tài)度和善,那就進一步說一說,算是認(rèn)識一下,結(jié)個緣分。若是對方態(tài)度不好,那就暫時退避,等天下穩(wěn)定了,再作努力?!?/br> 聽到這里,慕子白終于點了點頭,道:“就按葉師弟說的辦,但是...我對那姑娘又到底該說什么?。俊?/br> “嗨,這更簡單了?!?/br> 葉青峰大手一揮,豪邁道:“你就說,你要去拯救蒼生了,此去不知生死,不知歸期,讓她照顧好自己。姑娘嘛心都軟,聽到這種話,再大的怨氣也該消了,你就輕松了?!?/br> 慕子白瞪大了眼,一拍大腿,激動道:“我怎么就沒想到這樣說啊,多謝葉師弟解惑,子白明白了?!?/br> 葉青峰大笑不已,他忽然覺得現(xiàn)在的慕石頭實在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