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啖一rou_分節(jié)閱讀_145
戴昶用鏟子將掘出來的土都鏟到密道里,鄒儀勉強的伸出兩條胳膊,撿了些落葉樹枝回來,鄒臘腸有樣學樣也又是叼又是扒的刨了一大把堆到鄒儀面前,他們蓋上銅蓋,用落葉樹枝仔細的將整個假山底部都均勻的鋪了一層,鄒儀在蓋上踩了踩,只有清脆的喀嚓響,腳感同旁兒底下是土壤的類似,這才小心翼翼出了假山。 兩人一路疾步匆匆,戴昶將他領到了一間堆滿雜物的耳房,因之前有程家丁翻過,里頭更亂了,幾乎無處下腳,戴昶站在被推翻的梨木柜上,點了點窗外的水溝:“□□就埋在苔蘚下面,你鏟幾下就能摸到了。能等到最好,若是等不及了還是先保命要緊?!?/br> 鄒儀瞥了一眼,見他語焉不詳,干脆單刀直入:“你想做甚么?” 戴昶沉默著垂下眼瞼,下一秒又猛地掀起來,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去救東山佛爺。” 鄒儀擰起了眉:“你到底想做甚么?” 戴昶笑微微地道:“多一人便多一分勝算,此場禍事因我而起,由我而終,我去是應當?shù)??!?/br> 話說到這份上鄒儀便不好再阻攔,只是瞧著他單薄背影,終究還是忍不住道:“保重?!?/br> 戴昶沒說話,也沒回頭,從窗口像只大貓似的跳了出去。 青毓趴在房檐上,放緩了呼吸,把自己假裝成一塊漆黑的磚瓦。 他當時將戴昶救出樹林后第一件事,便是讓他換上程家家丁的便服,然后去假山附近找到鄒儀,兩人守著入口,也好做個照應。 戴昶果斷,聽罷就走,青毓也不含糊立刻調頭去抓范玖,范玖甫一出樹林就被逮了個正著,他好似老鷹手下的小雞,還沒想好哭天搶地涕幽幽的臺詞,青毓已經(jīng)故技重施,將他丟在背上,喊了聲:“抓緊了。”便像健馬似的奔騰起來。 范玖惟一來得及的反應是摟住青毓的脖子,青毓跑得飛快,還時不時來個上躥下跳、飛檐走壁,可把那身受傷的老骨頭折騰得夠嗆,他被顛得暈頭轉向,忽覺腳下一硬,卻是青毓將他放了下來。 青毓冷眼看著他站不穩(wěn)跌倒在地,抱臂立在一旁,低聲道:“范老先生對我?guī)煹芎穸鳎毶畬嵲跊]齒難忘?!?/br> 范玖那軟骨頭立馬僵了起來,凍得咯嘣脆。 青毓見他冷汗涔涔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 ——“范老以為,我應當如何報恩?” ——“你想知道甚么?” 這兩聲同時響起,范玖愣了一愣,滿是褶子的臉用力一皺眉,縮成了個干癟核桃,青毓仍是帶著笑容柔聲細語道:“密道在哪兒?” 范玖不答,青毓顯然也沒想他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程嚴是鐵了心要將他的腌臜事遮掩到底,你一旦落到他手里,要么是回答出密道被滅口,要么是不回答被滅口,橫豎都是死,你不若說出來告訴我,也算是抵了我?guī)煹苤霸獾淖铮規(guī)阋黄鹑ッ艿?。?/br> 范玖仍是不答,但面色卻從之前的慘白陡然變紅了,臉上有了細密的汗珠,青毓看在眼里自有番計較,面上如常,蹲下來同范玖的渾黃眼珠對視:“你不比年輕人,又受了重傷,只身一人很難到達密道,你告訴了我,有了我這個助力,做起事來豈不是事半功倍?” 惜字如金的范玖總算開了口:“我怎么能信你套出密道后不會將我殺了滅口?” 青毓笑嘻嘻道:“你在我手里,別無選擇啊。” 范玖咬了咬牙,額頭的一顆汗?jié)L到腮邊:“好,不過我要當著東山佛爺?shù)拿嬲f?!?/br> “東山?” “不錯,”范玖冷笑道,“難道你連你師弟都不愿去救?” 青毓道:“我當然會去救他,”他打量了范玖幾眼,本來面色紅潤,頭發(fā)灰白但發(fā)髻整齊,瞧著是個精干做派;現(xiàn)下臉上溝壑橫生,發(fā)髻歪歪扭扭的散到一邊,外衫則又是血漬又是污泥,不但老,還是帶著腐味惡臭的老,“倒是我無暇顧及范老,若是被程嚴捉去就糟糕了?!?/br> 他見范玖臉色仍是防備,嘆了口氣,放軟了語氣道:“這樣罷,你去西院耳房,滿謙和戴昶都在,那兒荒僻無人且之前搜莊搜過一圈,應當不再會來人了,你們仨躲著,等我消息?!?/br> 范玖頓了頓,知道這是青毓展現(xiàn)的誠意,面上浮現(xiàn)出一片感激之色:“多謝青毓佛爺不計前嫌!” 青毓站起來,撣了撣自己的袖子:“要我送你過去么?” 范玖一邊涕零一邊搖頭:“不必了,我一人也行,你快去救東山佛爺,落在他們手里恐怕現(xiàn)在不好受啊!” 青毓皺起了眉,臉上有股止不住的焦躁,然而他還是先將范玖扛在肩上,找了個僻靜地方放下:“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小心些。若是……實在等不著我們,你們先走罷?!?/br> 說著躍上房檐,奔入了夜色之中。 然而他并沒有走遠。 他躲在暗處,冷眼瞧著范玖跑出去呼喝,引來了程家家丁,然后說自己知曉密道地址,要求客客氣氣、矜矜貴貴的帶他走。 青毓毫不意外。 范玖不似程嚴那樣怙惡不悛,他是個沒膽子的慫包,是個小人物,但千萬不可小看小人物的惡毒。 他沒有殺人的膽子,但他有把別人推出去替他喪命的膽子,反正殺人者乃兵者,他能有甚么罪惡感? 青毓如影隨形,直至快到廳堂他才加快腳步,搶先一步趴在房檐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廳堂中的一切。 東山倒在地上,渾身上下被劃了無數(shù)刀簡直就是個血人,但不同于之前大腿根的一刀,那些傷口準頭剛好,只刺入皮rou,不傷及內臟,因此疼痛也很有講究,讓人痛得痙攣卻不會厥過去。 西北風吹到他臉上,青毓摸了一把,只覺這風冰冷刺骨。 東山有點孩子心性,師父師兄在的時候摔個跤他都能哼一聲,明里暗里告訴你:“喂,我受傷了”;他們不在的時候卻是硬氣起來,只有真的痛極了、痛得不出聲就要發(fā)瘋的時候才哼一聲,不是哭,不是嚎,也不是尖叫,就那么哼一聲,不是輕飄飄的從鼻子里飄出來的,是從喉間一絲絲、一毫毫、牽血帶rou擠出來的。 吳巍整個人都快發(fā)了瘋。 他哭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場景,就看見東山身上紅汪汪的一片,他覺得這就是噩夢,比他爹把他吊起來打屁股還恐怖百倍。 為甚么這么多人都死了? 大家都是這樣好的人,有個不管甚么時候叫她幫忙都笑瞇瞇的侍女,有個干活踏實面孔黝黑的下人,有個整日懶洋洋抽大煙但是廚藝一絕的廚子——為甚么他們都死了? 他看著東山直挺挺躺著,正是個氣若游絲的模樣,突然李謨一刀下去,他猛地一震,像條癱在岸上的魚無力又用力地抽搐了一下,吳巍低頭一口就咬住了自己的胳臂。 他咬得極深,穿了那么層層疊疊的衣服也能一口咬到rou里,痛得他不禁渾身一抖,待他再次抬起頭,眼前的場景還是沒有任何的變化。 吳巍陡然站起來,他漠然想著:“不就是一條命嗎?我不稀罕了還不成嗎?大不了一刀捅死我,十八年后——” 他這么想著突然撞上了東山的眼睛,在他站起的那瞬間東山就牢牢的盯住了他的眼睛,他看到東山的眼睛閃著guntang的光——人都快沒了,眼睛卻這樣亮。 就在那瞬間吳巍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他們倆的腦袋終于連了線,他讀懂了東山眼里的意思。 只有三個字: 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