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琢理已經(jīng)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找個縫鉆進去。

    陳母也訥訥不得言了。

    李如洗沒再說什么，就自己退了出去，陳琢理連忙跟了出來，隨著她進了主臥，急促而低聲說：“如洗，我媽她不會說話，你別生氣，我也沒把咱們的具體安排告訴她，她就聽我說了一句我們要賣房子，我也沒想到她會胡思亂想……”

    李如洗其實連生氣都懶得生氣，她只是覺得有些可笑罷了，聞言也沒接茬，只是朝陳琢理笑了笑，然后開始收拾放重要證件和文件的抽屜，把里頭的東西都放進一個小密碼箱里，又把自己的首飾盒也裝進去。然后找了一會兒洗澡要用的換洗衣服。

    陳琢理有些慌，說：“如洗，你要干嘛？”

    李如洗抿嘴微笑道：“我能干嘛？我收拾點東西去陪噗噗睡，最近你和你媽睡這邊……我怕你媽亂翻我東西，我把這些也拿過去?！?/br>
    陳琢理臉似火燒，但他知道妻子說得沒錯，他mama絕對干得出來，他只是低聲說：“別胡扯了，我跟我媽睡一個屋像什么樣子？還是讓我媽跟噗噗睡吧?！?/br>
    “不行，”李如洗溫和地說，“噗噗最討厭大蔥味，你媽又總是晚上不刷牙，還是我?guī)о坂鬯??！?/br>
    陳琢理僵在那里，李如洗也沒再多說一句，提著密碼箱從主臥通向院子的落地玻璃門出去，從回廊走去隔壁兒子的兒童房。

    第34章 下午

    第二天早上八點李如洗和噗噗才醒，陳琢理已經(jīng)出門去上班了，微信給她留言說約了買家十點房產(chǎn)交易大廳去付全款及過戶，他先去上班，一會兒到房產(chǎn)交易大廳見。

    明天十點則是約了陳琢理那套房的賣家，然后這些搞定了之后李如洗明天下午就要去醫(yī)院檢查和住院，準備開始第二輪的化療了。

    陳母一早就醒了，正在院子里閑逛，時而看看那些藤月，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看到李如洗和噗噗開門出來，連忙迎上來，說：“哎呀，你們兩個懶蛋，怎么才醒？”

    噗噗還沒清醒，懶洋洋叫了聲“奶奶”。

    李如洗說：“倒時差呢?！?/br>
    陳母就讓他們?nèi)コ栽顼垺?/br>
    李如洗帶著兒子洗漱出來，發(fā)現(xiàn)所謂的早飯就是昨天晚上剩的菜和饅頭，當然少不了大蔥。她就說：“我急著送噗噗去上學前班，就不吃早飯了，噗噗那個培訓班提供三餐兩點的。”

    她確實要送噗噗去上短期學前班，但其實這會兒早過了早餐的點了，她打算帶噗噗去吃個必勝客早餐。

    短期學前班是整個暑假的一種托管班，專門針對快上小學的孩子們，實則現(xiàn)在早已開班一個月了，噗噗算是中途插班。

    她提著密碼箱，拿了車鑰匙，就領了兒子出去。

    陳母追上來：“哎，如洗啊，你們今天是不是要去跟人家簽合同賣房子了？我跟你一起去吧，免得被人騙了……”

    李如洗“噗嗤”一聲笑了，她說：“媽，您是不是忘了我和您兒子是做什么的了？”

    陳母急了：“哎，話不是這么說的，如洗啊，我怕你們賣虧了……”

    李如洗沒再理她，扔下一句“媽，您在家好好休息吧，我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好?！本蛶е坂鄢鋈チ恕?/br>
    李如洗帶噗噗去肯德基吃了早餐，噗噗對mama的病情依然很憂慮，總是問：“mama，你明天又要去醫(yī)院了？你到底生了什么?。空娴牟粐乐貑?？為什么連奶奶都來了？”

    李如洗笑了笑，柔聲說：“沒關系，mama得了一種慢性病，得慢慢治，但是不要緊，看mama現(xiàn)在不是很好嗎？奶奶她不是為了mama來的?！?/br>
    噗噗似懂非懂：“mama，什么叫慢性??？”

    “就是要治比較長時間的病。噗噗，mama可能會因為病有點忽略照顧你，噗噗要堅強起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br>
    “嗯，”噗噗很勇敢堅定，“mama放心吧，我會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自己收拾房間，我還能照顧mama……還能，呃，我會自己學習，自己做作業(yè)，不需要mama監(jiān)督也能做好，只要mama你能快點好！”

    李如洗心酸不已，伸手和噗噗拍了一下，說：“嗯，mama一定也拼命努力快點治好。”

    噗噗給了她一個很暖的擁抱。

    送了噗噗去學前班，李如洗去往房產(chǎn)交易大廳，買主、中介和陳琢理都已經(jīng)到了，二話不說開始辦理，買主直接打了剩下的一千二百萬給她，然后交稅，過戶，付中介費，等到一系列事情辦完，所有人都長出一口氣。

    李如洗跟買主握了手：“謝謝，不好意思還得讓您等幾個月才能收房。”

    對方很豪爽：“沒事，孩子讀書嘛，反正我也不急著住……”

    然后李如洗就沒什么事了，但是因為婆婆在家，她也不想回去，就找了家附近的茶餐廳匆匆吃了點午餐，去看那兩套新裝修的房子。

    兩套房子中那套小的學區(qū)房在她走之前已經(jīng)裝好了，她去旅行時陳琢理叫人來開荒保潔，她定好的家具也已經(jīng)完全入場，窗簾也掛上了，空調(diào)等電器也都裝上了，完全是一個可以住人的屋子了，唯有之前她買的軟裝的那些包裹沒拆，陳琢理也不知道該放哪，就都運了過來，堆在客廳里。

    李如洗一一拆開，然后擺放的擺放，掛的掛，折騰了一陣子，屋子就更加像樣了。

    這房子裝修沒花太多錢，一則小，二則她還是預計將來要賣掉，不值得折騰，所以只有材料環(huán)保這一點要求高些，并沒有用太昂貴的材料。

    但饒是如此，屋里也煥然一新，和原先有天壤之別。

    小小的廚房現(xiàn)在很明亮，白色亞光的墻磚顯得空間更大、更干凈，也比亮面瓷磚更有質(zhì)感，櫥柜和上柜也都是白色，臺面和水槽都是小麥色石英石的，配著黑色的復古水龍頭。連冰箱也是白色的，唯有地面上是色彩鮮艷的六角磚，靛藍、淺藍、檸檬黃、偶爾還有鮮紅色，好似快樂跳躍的音符。

    小小客廳的一整面墻全部做成收納柜：門廳柜、餐柜、展示柜、書柜全部整合在了一起，一直做到屋頂，上面柜子還能放不常用的雜物。為了不顯得空間逼仄，當然這功能強大的收納柜還是白色柜門。

    客廳不大，所以干脆不放沙發(fā)，放了一套淺色木餐桌椅，雖然不想多花錢，但是這套餐桌椅還是選了比較好的橡木的，四把椅子是大圈椅，放了漂亮的亞麻靠墊和坐墊，舒適度很不錯，坐著看書寫字都挺好的。

    主臥還不小，給爸媽做了實木的衣柜，貼了質(zhì)感如亞麻布一樣的墻布，本來有點日式風，唯有床后來換成了鮮黃色的高背皮床，一來舒適度高，可以靠著看墻上掛的電視，起到沙發(fā)的作用，二來顯得時尚年輕些，也能更符合全屋的北歐風格。

    噗噗的兒童房也還不算特別小，當然，比起他現(xiàn)在的是小了。

    風格上依然沿襲原來的。

    而亞麻窗簾、北歐風的黑色鐵藝燈和木頭鹿角燈、恰到好處的幾處裝飾的抽象畫把屋子點綴得簡潔而溫馨，也強調(diào)了質(zhì)感。

    總體雖然不是像以前裝修四合院一樣讓李如洗覺得非常滿意，但還是過得去的。

    她也只能做到這里了。

    想到爸爸mama將來要在這里和噗噗一起度過十二年的時光，她就覺得止不住的愴然悲傷，但又隱隱有些安心。

    至少，這個小小的巢xue她已經(jīng)安排好了。

    她把密碼箱藏到了地下室那十幾個將來留給噗噗的箱子中還不太滿的一個里。

    地下室的鑰匙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有。

    做完這些她覺得有些累，陳琢理那套她就不想去看了，但依然不想回去單獨面對陳母。

    是去做個spa放松下，還是……

    她突然想起上次去看心理醫(yī)生的事。

    雖然非常貴，但是她有點忍不住想把自己新做的夢告訴慕容醫(yī)生。

    于是她又打電話去他的診所，還是前臺接的，李如洗猶豫了一下，她也知道自己這時候臨時預約恐怕預約不上，但還是想要試試。

    結(jié)果前臺那個上回的馬甲男說慕容醫(yī)生今天沒上班，給自己放假休息了。

    李如洗說：“好的，那我回頭再約吧?！?/br>
    馬甲男說可以約明后天的，李如洗笑了笑，說：“明天我就要去住院做第二次化療了?！?/br>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說：“等等，我給您個微信號，您直接加慕容醫(yī)生吧，有什么可以跟他說?！?/br>
    于是李如洗拿到了慕容醫(yī)生的微信號，她加了他，沒多久就通過了。

    通過之后對方?jīng)]有立刻說話，李如洗也沒有，她好奇地點開了慕容醫(yī)生的朋友圈。

    慕容醫(yī)生的朋友圈倒是沒有僅三天可見，可里面也幾乎沒什么內(nèi)容，寥寥幾個都是轉(zhuǎn)發(fā)的心理學學術(shù)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等。

    沒有他個人相關的一點一滴。

    倒是很像李如洗去了部委當公務員的同學的朋友圈。

    想想自己主動加了人家，不作聲也不好，李如洗就打了個招呼，簡單說了一下為何自己會加他的微信。

    慕容醫(yī)生卻直接問：“上次我曾問你，你覺得你夢到的形象是否是你生活中的誰？或者是不是另一個你自己，又或者是你的某種隱憂或愿望的象征，你說絕無可能?，F(xiàn)在，你依然這樣認為嗎？”

    李如洗想了想，說：“是的，我依然如此認為。雖然看似這個劉奇彬和回到過去的我之間同樣有盲目選了利益導向的專業(yè)，想要重新選擇自己真正愛好，真正適合自己的專業(yè)的問題，但我依然不覺得他是我的遺憾的具體象征，他太真實了，我的遺憾的具象化不可能這么細節(jié)清晰，活脫脫就是一個有血有rou的人……”

    慕容醫(yī)生過了片刻，給她發(fā)了一個“好的。”最后加了一句：“如果再有下一個夢，你可以再來我的心理診所?！?/br>
    第35章 第二次化療

    當天晚上，李如洗接了噗噗，實在不想回去見陳琢理她媽，就跟陳琢理發(fā)微信說：“我們今晚就住新房子了，你幫忙拿點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來吧?！?/br>
    陳琢理打電話來，有點氣急敗壞：“如洗，你回來就見了我媽一天，就不回去了，這不明擺著讓我下不來臺嗎？”

    李如洗在電話那邊很冷靜：“你，現(xiàn)在是想跟我吵架？”

    陳琢理哽住了，他實在說不出自己要和身患絕癥的妻子爭吵的話來，最終泄氣了：“算了，我給你們送過去，就跟我媽說醫(yī)生催你提前住院了?！?/br>
    “隨你。”李如洗淡淡說完，就掛了電話。

    沒多久陳琢理把她的洗漱用品和換洗衣服就送了過來，又說：“我把噗噗帶回去行嗎？我媽一個勁問我噗噗在醫(yī)院怎么睡……”

    然而噗噗自己卻無論如何不肯跟爸爸回去。一來他粘mama，二來跟著mama換了個新環(huán)境，正在稀罕的時候，三來他實在不喜歡奶奶做的東西，更不喜歡大蔥。

    陳琢理拗不過兒子，只好嘆口氣說：“好吧?！?/br>
    第二天早上送完孩子，依然要去房產(chǎn)交易大廳，李如洗把陳琢理那套房的尾款付完，跟原房主正式過戶，陳琢理堅持把房子落戶在了噗噗一個人名下。

    之后，李如洗叫了陳琢理算賬。

    他們收到兩千四百萬，還了兩百萬貸款，給父母的部分應該是兩百四十萬，又交了將近四十萬的稅和中介費，剩下的錢他們對半分的話一人九百六十萬，再加上原本家里是三十萬存款，一人十五萬，陳琢理的房子加裝修是八百一十萬，還剩一百六十五萬，加上他父母的六十萬，于是她又打了二百一十五萬給他，算是跟他分清楚家產(chǎn)了。

    陳琢理坐在她對面，收到到款的短信，一臉的感慨和傷感。

    他們的夢中花園沒有了，三十歲的陳琢理，年輕英俊，工作不錯，即將喪妻，現(xiàn)在有一套價值八百萬的房子和二百萬存款，很多和他同齡，職務相近的同學同事，若是沒有及時買房的，家中又支持不起，現(xiàn)在可能就是空拿著幾十萬存款，就算在父母支持下買房了，往往也不可能是這樣地段和價值的房子。陳琢理出身平平，如今也算是階段性跑在了同齡人前頭。

    當然，若是他的妻子不是李如洗，若是他們沒有早早買房，兩年多前他們沒有聽從李如洗的買下那四合院，他現(xiàn)在都未必有這樣的身家。

    他們終究是高漲的房價的受益者。

    而李如洗的九百七十五萬還要加上公司給的六十萬，去掉噗噗學區(qū)房的六百九十萬，她手頭還有三百三十五萬，另加爸爸mama的一百八十萬，之前旅行用掉了二十多萬，她的治療，說是醫(yī)保和補充商業(yè)險都涵蓋了，還是有些不包括的，比如單間的vip病房。

    她的銀行里現(xiàn)在躺著四百九十萬，她預計自己治療和生前一兩年的花銷不會超過九十萬，那么，還可以留四百萬和一套小小學區(qū)房給父母和孩子，李如洗還是有點放心了。

    雖然父母不缺錢，養(yǎng)活噗噗完全不成問題，但是她還是希望他們和噗噗能盡量寬裕些。

    放下心之后，下午李如洗就辦了入院手續(xù)。

    按老規(guī)矩，先是各種檢查。

    檢查結(jié)果這次出來得都快，主治醫(yī)生拿到后，看了一會兒，露出了笑容：“看來，化療和靶向藥效果不錯，你的腫瘤縮小了，包括轉(zhuǎn)移的地方也是。”

    李如洗一時有些歡喜，但隨即又趕緊收住。

    不能產(chǎn)生希望，有希望才會失望。

    脫離實際的希望，不過是奢望，破滅時會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