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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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掌門寬容。”范子陵跪在地上,氣息虛弱,面色慘白,“弟子定當(dāng)好生反省,從此再不出差錯。” 掌門見他實在形容凄慘,也不多為難,揮手讓他離去。 兩旁立即有弟子上前,扶起了范子陵,將他帶離了落先殿。 “這次外出的詳情,我已知曉?!?/br> 掌門緩緩開口,嚴厲的視線掃了一圈下首眾人,在目光觸及任修時點了點頭,肅穆的神色終于略有緩和。 萬幸,明遠這個徒弟,還算可靠。 掃了眼剩下的弟子,掌門抬手讓他們都起來說話,耐心問道:“關(guān)于禍月那妖怪,你們可還有什么線索?” 送走了范子陵后,觀內(nèi)弟子皆是親信,況且又并未犯錯,因此上首真人們的神色愈加和藹起來。 任修仔仔細細地在腦內(nèi)搜羅線索,尚未來得及開口,他身旁性情跳脫活潑的豐竟,已經(jīng)揚聲回答:“那禍月很厲害,能召喚得來一片黑霧,仔仔細細地將我們罩住。若不是大荒宮的長老來得及時,我們還真是無法輕易脫身。” 這話倒也沒錯,任修點點頭:“確實如此。大荒宮那位汲南長老非常厲害,弟子修為低微,只約能估計他那位弟子長風(fēng),修為在金丹之上。至于汲南真人,弟子難以摸透他的深淺。” “不必妄自菲薄?!蔽挥谡崎T右側(cè)的明遠真人開口,語氣溫和,可見對自己這位弟子的滿意。 沖和子在聽見提及大荒宮時,略有出神,嘴角不自覺地勾起,隨后輕輕一嘆。 罷了,都過去了。 “——大荒宮那邊,神秘莫測,修煉的方式也與我等不同,任修師侄看不透,屬實正常?!?/br> 聽見這話,一直沉默的弟子崔洛忽而微微蹙眉。 比起沉穩(wěn)老實的任修,和跳脫迷糊的豐竟,崔洛雖也性格外向活潑,但粗中有細,且在某些時候,腦子分外活絡(luò)。 崔洛分明記得,在之前聯(lián)絡(luò)時,大荒宮那頭的人雖不至于冷漠,可也談不上熱情。 尤其是在知道浮蒙之林的妖物不過是掠走了一個純戴劍宗的弟子,并未傷及林鎮(zhèn)百姓后,他們對于前來增援營救一事,更加不置可否起來。 若不是正巧撞上了春煉,崔洛都懷疑,大荒宮要不然就是看不上“純戴劍宗”這一名頭,根本懶得搭理他們,要不然,就是刻意與純戴劍宗為難了。 這樣一個奇怪的門派,最后為何會特意排出了長老汲南和他的大弟子前來? 莫非真的另有隱情?還是…… “我們在林鎮(zhèn),還遇見了兩個有趣之人?!贝蘼鍥]有證據(jù),只能將自己親眼所見之事說出口,“那兩人自稱姐弟,結(jié)伴同行。后來真是那jiejie被禍月?lián)镒?,弟弟前去解救?!?/br> 有崔洛開頭,豐竟補充道:“我也記得這對姐弟,他們二人都氣質(zhì)不俗。其中jiejie的面上似有疤痕,一直以面紗覆蓋,而弟弟的眼睛看不見,據(jù)說是從南面的家里跑出來的時候,為人陷害,所以留下的疤痕?!?/br> 南邊的凡塵中,大家族林立,小家族也不少。人一多,父子相殘,兄弟鬩墻的事情也就屢見不鮮了。 沖和子抬頭問道:“他們自稱是姐弟,你們可觀察到依據(jù)?” “兩人行事自然,對彼此的嗜好忌口都了如指掌,互相照顧,且都容貌不俗,向來應(yīng)該并非虛假?!?/br> 崔洛與豐竟齊齊點頭,神情沒有一絲不滿,想來很是認可任修的總結(jié)。 沖和子見此,也不再詢問,他抿了口茶。到是崔洛的師父宮慶放下手中的書卷,開口問道:“他們可有說名字?” “男子似乎叫蒼柏?!贝蘼鍝蠐项^,不好意思道,“至于他jiejie的名字,畢竟是女子,我們不好打聽,只記得蒼柏小道友稱呼她為‘阿鳴’。” 阿鳴。 位于沖和子身后半步的滕當(dāng)淵垂下的眼眸有一瞬間凝滯,下意識搭在劍柄上的手指輕顫。 阿鳴……阿鳴……! 會是她嗎? 事情詳細經(jīng)過早在之前就已通過底下幾人口述,呈在了掌門的案桌,他見對這姐弟也問不出所以然來,只當(dāng)成了偶然出現(xiàn)。 “大荒宮之人,雖在正統(tǒng)中聲名不顯,可那幾個長老各個都身懷絕技,神秘莫測。” 掌門頓了頓,望著這一屋子的親傳弟子,繼而嘆了口氣,做出總結(jié):“無論在修仙界中,對于大荒宮有什么樣的傳聞,又如何褒貶,你們在外遇見大荒宮之人,切記小心行事,千萬不可隨意招惹?!?/br> 幾位長老真人又對弟子勉勵一番,賜下了些靈藥寶物,這才讓他們離開。 從落先殿中離去,豐竟率先嚷道:“以后我沒事,可就不輕易出去了,這外頭也太嚇人了?!?/br> “是啊。”崔洛心有戚戚焉地點頭,“若是這次運氣不好,可就真的交代在那兒了。” “誰說不是呢?萬一當(dāng)日——” “任修師弟留步?!?/br> 冷漠沙啞的嗓音傳入了眾人耳畔。 三個弟子齊齊止住腳步,回首時,掩飾不知眼中的驚愕。 “滕……滕師叔?!毙愿褡钐摰呢S竟也不敢在滕當(dāng)淵面前造次,趕緊行了一禮,又因為轉(zhuǎn)身幅度太大,身體扭曲,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 滕當(dāng)淵略一點頭:“不必多禮。”繼而又轉(zhuǎn)向了任修:“任師弟如今可有空閑,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問你?!?/br> 崔洛與豐竟低下頭,偷偷瞄了眼對方,迅速達成一致,忙不迭道:“既然二位師叔有話要說,師侄們就先行告退了?!?/br> 滕當(dāng)淵可有可無地頷首,待兩人遠去后,轉(zhuǎn)向了任修,緩緩開口:“任修師弟,關(guān)于那對姐弟,你可還記得什么?” 兩人繞到了平時練劍的竹林處,片片竹影落在了二人肩頭,像是竹葉將日光攪得細碎,又散給了世間眾人。 任修抿唇,半晌也只說出了一句:“他們二人容貌不俗,身世凄苦?!?/br> 滕當(dāng)淵也知道,提出這個要求,委實難為任修了。任修是君子劍,講究的正是心氣平穩(wěn),端方君子,讓他在私底下去揣測旁人,無異于天方夜譚。 然而無論如何,該問的還是要問。 “那名為‘阿鳴’的女子,是何等容貌性情,你可還記得?” 任修聽滕當(dāng)淵問起旁人——還是一個女子,不免愣住,隨后腦中又劃過了崔洛與豐竟當(dāng)日的玩笑,心中也不免好笑,再對上滕當(dāng)淵時,神色放松了許多。 “當(dāng)日,豐竟他們也覺得‘阿鳴’這個名字與滕師兄你的佩劍同名,私下多嘴,還被我訓(xùn)斥了。” 想起當(dāng)日情形,任修抬起眼,對著面前的竹葉林溫和一笑:“那位阿鳴姑娘,性情不錯,與她的弟弟關(guān)系極為融洽,為人也很友善大方?!?/br> 他總是如此,從來都以最寬和的眼光看待旁人。 “初見時,這位阿鳴姑娘帶著面紗,她的疤痕蔓延至眼角,大半張臉盡毀。只是被禍月?lián)镒吆?,再次在浮蒙之林相見時,不知為何,面上的疤痕到是消退了不少?!?/br> “可惜當(dāng)日光線昏暗,又很混亂。我也未能看清她具體容貌,驚鴻一瞥,只記得應(yīng)該是個美人,別的……” 任修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你說她的弟弟姓蒼?” “對,他自稱‘蒼柏’?!?/br> 滕當(dāng)淵心中大石落地,說不清是遺憾更多,還是慶幸更多。 他既期待找到盛鳴瑤,又生怕她在那些自己看不見的日子里,遭受了如此多的苦楚。 瑤瑤臉上并無疤痕,更沒有一個關(guān)系融洽的、姓‘蒼’的弟弟。 更何況,般若仙府位于大陸西側(cè),大荒宮那一帶位于東側(cè)的永績州附近,兩者并無交際,恐怕只是巧合。 巧合。 多么荒唐又可笑的一個詞。 滕當(dāng)淵扯了扯嘴角,心中自嘲,抬眸時,眼睛極為平靜:“既然如此,你且回去準(zhǔn)備一番。過幾日,要前去般若仙府,商討會武事宜?!?/br> “多謝師兄提點?!?/br> 任修離去后,滕當(dāng)淵立在竹林中良久,他在林中小路沒有目的的走著,不知怎么,繞到了梅林。 谷蕖梅花是沖和子最愛的花,因為這份喜愛,所以般若仙府內(nèi)的谷蕖梅花四季不敗。 滕當(dāng)淵伸出手,一片梅花恰好落在了他的掌心。 白色花瓣中透著淺淺的黃,是一份與沖和子截然相反的活潑俏皮。 滕當(dāng)淵又想起了之前沈漓安給他的那封回信。 信中字句是一反常態(tài)的漠然,與滕當(dāng)淵記憶中的那位風(fēng)雅公子截然不同。 同樣的,那些字句背后的含義,那些一筆帶過的語焉不詳,也讓滕當(dāng)淵如墜冰窟。 原來在那些自己看不見的時光中,她竟然是過著這樣的日子。 …… “淵兒,你與那盛鳴瑤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我不想深究?!睕_和子在出門前,私下里,再次囑咐了滕當(dāng)淵一句,“這次前去般若仙府,是為了商議三十年后的萬道會武,不要為旁的事情橫生枝節(jié)?!?/br> 滕當(dāng)淵站在原地,沉聲問道:“師父何出此言?” 沖和子背對著滕當(dāng)淵,立在飛舟窗前,望著那沒有邊界,也辨不清形狀的云朵,半天未曾應(yīng)答。 “……我也年輕過。” 就在滕當(dāng)淵以為這段對話無疾而終時,沖和子忽然開口,聲音晦澀:“我也曾在人間的街道縱馬逍遙,曾在人間的酒肆高談闊論,曾在人間……在人間的花紅柳綠中,找到過一朵谷蕖梅花,很漂亮?!?/br> 沖和子轉(zhuǎn)過頭,總是帶著笑容的臉上笑意更深,只是不像是過去屬于‘沖和子’的和藹慈祥,而是一份少年郎的鮮衣怒馬的意氣風(fēng)發(fā)。 這樣的笑意掛在一張蒼老的臉上,未免顯得可笑滑稽,沖和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立刻斂去了笑容,又變得和藹起來。 到了他這種修為,明明已經(jīng)能輕易做到容顏不老,恢復(fù)到二八年華也不是難事,卻不知為何,沖和子偏偏選擇了蒼老。 或許,也和那朵谷蕖梅花有關(guān)吧。 滕當(dāng)淵佇在原地,與恩師對望,不發(fā)一言,沉靜的眼眸中漆黑一片,旁人并不能從中窺見任何端倪。 于是沖和子以為,這就是默認。 所以,饒是沖和子也未曾想到,在見到了般若仙府的玄寧真人后,還不等雙方客套熱絡(luò)一番,滕當(dāng)淵便直接拔出劍,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泠泠劍芒直沖玄寧而去—— “純戴劍宗滕當(dāng)淵,今日向玄寧真人討教劍意?!?/br> 全場寂靜,鴉雀無聲,連風(fēng)聲都在這一刻停滯。 不少弟子瞪大了雙眼,連嘴都長得很大,像是下一秒就要尖叫出聲,卻又駭于位于這場風(fēng)暴中心的兩人,不得不停滯了動作。 眾目睽睽之下,清冷決絕如山巔雪的仙人沒有絲毫動容,他立在高高的臺階上,身形未動,抬手間,已將劍芒抵擋在外。 不過滕當(dāng)淵本來也未想用劍意傷害到玄寧,這樣上不得臺面的偷襲滕當(dāng)淵不屑,他要的是一光明正大的比試。 站在一旁的沖和子深吸了一口氣,與同樣倍感頭痛的掌門常云惺惺惜惺惺地對視,立即摁住了額角:“你們——” “你因何而戰(zhàn)?” 玄寧冷淡的嗓音似是裹挾著風(fēng)雪,細細聽來,還有一股厭煩。 自從那件事后,玄寧已經(jīng)很久不在這些后輩面前露面了。他厭惡他們的吵鬧,厭惡他們的稚嫩,也羨慕他們的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