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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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臥房,墻上的佩劍和彎弓已被收走,換成了幾只風鳶,她一屁股坐到了矮榻上,搭眼瞧見幾上堆著的其他小玩意兒,一揮袖,拂到了地上。 啞巴侍女杵在眼前,面不改色的,她瞧著心煩,橫了啞巴侍女一眼,冷然道:“出去!” 啞巴侍女聽話,不止走開了,還替她帶上了房門。 “她只是用…幫我紓解了一回,我沒碰她”,這句話一直回響在耳邊,趕都趕不走,難道沒碰她,他就清白了? 一面跟自己甜言蜜語,一面跟別的女人翻云覆雨,什么只是用了…,呸,虧他說得出口! 太皇太后說過,哪個有權有勢的男人沒有三妻四妾的,當真生氣,那不是要氣死了。 可習以為常的,就是對的么? 哎… 終究不該對他有奢望的。 五臟六腑移了位似的,翻滾著難受,她手撐著額頭,搖頭訕笑,幾年了,怎么一點長進都沒有,竟還因為這種事情氣得七竅生煙的。 其實在馬車里她就想了許多,他是怎樣的人,有過多少女人,與那些女人有過怎樣的茍且,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呢,為著一個不相干的女人,氣成這樣,至于么? 再說了,他又是自己什么人?自己有什么資格生氣發(fā)火的。 她身子頓住,突然意識到,難道自己真得想過要與他天長地久? 嬌艷紅唇被咬得發(fā)白,拳頭攥緊了又松開。 罷了,先睡一覺罷,天大的事情,也等睡醒了再說,今日想得已經夠多了,實在是撐不住了,她起身,隨意解了衣裳的帶子,拖沓著步子,掀簾走進帷帳里,鉆進被窩,蜷縮起身子,閉上了眼睛。 他沐浴更衣,從屏風后頭出來,景行正等在外間。 “怎么了?”他問。 景行回:“內院那位正在鬧脾氣,飯都沒吃”。 他沉默著坐到了案幾后,須臾開口,“給琇瑩些錢,把她打發(fā)出去罷”。 原來如此,景行若有所悟,他就知道前幾日的事兒沒完。 “可琇瑩是賤籍,出去了恐怕也沒有別的出路” “陛下不正打算大赦天下,到時候給她入個良籍便可” “還是公子思慮周全,那內院那位…公子要去瞧瞧么?”景行欲言又止的。 他倚著憑幾,默了片刻,道:“眼下她還在氣頭上,去了,沒準她火氣更大”。 “也是…”,景行認同地點點頭,又說道:“不過,這能發(fā)火,就還有轉圜的余地,若是不發(fā)火了,才是死心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苦笑。 末了,景行問他用不用晚膳,他搖了搖頭,“在宮里吃過了,還不餓”。 出了書房的門,景行暗嘆一句,“何苦呢”。 將近三更,一大片烏云遮住了月亮,有幾個黑衣人趁著夜色,躍過墻頭跳到了院子里,落地聲幾不可聞,輕巧就像幾只靈活的黑貓。 領頭的人手里拿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一揮手,幾人徑直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他一身素凈白衣,坐在書案后,借著燭光,讀手里的書卷。 景行,景讓,景安三人也已沐浴更衣,同樣一身白衣,侍立在側。 “咚,咚,咚”,三下敲門聲響起。 書房內四人應聲往房門看去,他點了點頭,起身,走到書架前,轉動燭臺,又輕輕一推,書架徐徐開啟,里頭竟有一個密室。 與此同時,景安去開了房門,將人迎了進來。 領頭的人把手里的包袱恭恭敬敬奉上,景行接了,眾人跟在中常侍的身后陸續(xù)進了密室。 密室不算大,將將能容納下幾人,對著門口的一面墻,前后放置著兩張案幾,一高一低,高的上頭擺著一把長劍和一個無字牌位,低的擺著幾盞長明燈香爐和貢品。 景行將包袱放在低的案幾上,打開結扣。 包袱皮緩緩被揭開,一個被污血糊得面目全非的人頭出現在眾人眼前。 是周攸。 皇帝趕在大赦之前砍了他的頭,算是給了鄧家一個警示。 眾人見慣了似的,臉上毫無懼色,神色自如。 他就著長明燈點燃了三炷香,在無字牌位前的蒲團跪下,擎著香的手高舉過頭頂一拜,又起身,將三炷香依次插進香爐。 第一柱香,第二柱香都好好的,可插到第三炷時,香卻滅了,他又將香點燃,待到再要插進香爐里,香又滅了。 他愣愣地瞧著牌位,若有所思。 景行離他最近,沒有遲疑,接過他手里的第三炷香,點燃,插進了香爐。 眾人伏首三拜。 他神色晦暗,道:“各位都辛苦了,先請回罷”。 “是,公子”,幾個黑衣人一拱手,又同景行互相拱手,出了書房,幾步跳上屋檐,隱入夜色當中。 “公子,起身罷”,景行去攙扶他,他卻擺了擺手,“都先下去罷”。 景行也不多說什么,朝景安景讓使使眼色,各自出了密室,密室門關閉時,景安瞥了一眼,他還跪在了無字牌位前。 “行大哥,你說那個香怎么會滅了?”書房前的廊廡下,景安嘀嘀咕咕問景行。 景行抱著手,抬頭望著月亮,不言語。 倒是景讓煩躁地搔了搔后腦勺,嗟嘆一句,“這事兒有點難辦”,說完,走下臺階,往自己的住處去了。 一個時辰后,他站起身,在書房里坐了片刻,還是去了內院。 臥房的窗戶上透出昏黃燭光,他推了下門,門沒鎖,開了,他心里有幾分驚喜,邁步入內。 地上散落著她的衣裳,一直延伸到帷帳前,他彎腰挨個撿起,拋到了矮榻上,又撩開帷帳,一眼瞧見她背身躺在榻上,走了進去,坐到了榻沿兒上。 她睡顏安詳,他忍不住伸手摸她的臉,卻摸到了一手的水。 他把指尖含進嘴里,水是咸的,他看了她許久,輕聲呼喚她的名字,“阿衡…” 她仍是閉著眼,一動不動,呼吸聲均勻輕盈。 他將她的手捧在手心里,低沉著聲音說道:“阿衡,原諒我罷”。 她終于有了些些反應,眉心微微皺了起來,想要把手抽回,可他攥得實在是緊,“別碰我,我要睡覺”,聲音輕緩,卻帶著不耐煩。 他俯身,跟她說:“我已經告訴景行,讓他盡快把人打發(fā)了”。 “你當我在吃她的醋?”她躲了躲,仍是背對著他,肚子里的怒火噴薄而出,“你有了新人就要把舊人打發(fā)了,那等你不喜歡我了,打算怎么處置我?” “我說了,你跟她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你對她沒有男女之情,對我有感情?”她不屑地笑笑,“若我不是皇后了,變得跟你府邸里天天等著你盼著你的那些女人一樣了,你還會喜歡我么?” “陛下是一開始就對我沒有感情才如此厭惡我的么?你不知我為何與陛下爭吵么?” “有了我,你怎么還能再有別人?”她連珠炮似的,一串發(fā)問,說到激動處,噌的一下坐起身,與他怒目相對,可看到他的臉的那一刻,她的面色倏地緩和了幾分。 他的臉色不好,慘白著一張臉,整個人也沒什么精氣神兒。 “你怎么了?臉色這么差?” 他勉強笑了笑,眼里也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我還以為阿衡再也不想理我了,看來阿衡還是擔心我的”。 她把臉一別,仍倔強道:“我是不想理你了”,說完,又背對著他躺下,“你走罷,我要睡了”。 “阿衡…”,他連人帶被子都抱住,喚了她幾聲,她干脆把頭埋進了錦被里,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姿態(tài)。 他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 外頭零零星星飄起了雪花,他穿著單薄素衣,踏著不足半寸厚的雪,孤獨地回了書房。 周攸被砍頭,周攸那些被流放的家人有些死在了流放途中,歷經千辛萬苦到了流放地的,被罰沒為奴的也或病死或意外身亡,周氏一族花殘葉落,這都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