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故意上了個很久的小號,等隔壁間的暴躁老姐對著電話痛罵到第三輪,銀霽才慢悠悠地走出來,洗好手、細致地烘干,摸出手機,勻速打出一行字,剛要點發(fā)送,語音通話就打過來了。 可能這就是外向型的處事風(fēng)格,應(yīng)該感謝他沒有發(fā)來一排整齊的60秒語音。 接通后,對面開門見山:“你在哪?” “衛(wèi)生間?!?/br> “哦,怪不得混響這么大?!?/br> 三個字能聽出哪門子混響? “還以為你出門不愛帶手機呢?!?/br> 智能時代的壞處就在這里,只要有網(wǎng)絡(luò),人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被逮到,換手機號都不頂用。 “有事嗎?沒事我掛了?!?/br> “你這已經(jīng)不是阿爾茨海默初期征兆了。昨晚說的你全忘了?” 一抬眼,鏡子里,銀霽看到自己鼓起來的咬肌——剛才,她竟下意識地想道歉。 元皓牗嘴里嚼著什么,吐字含糊地安排她:“民間……明天我要去打球,一上午都耗蓋(在)球館里,不過,我們有中場休息,不影響正事。我剛剛算過了,按一小時匯報一次的排期,你得友點半起床。九點半,不是六點半。記住了嗎?別太晚也別太早?!?/br> 他擱這定人體鬧鐘呢? “我要睡懶覺,起不來。” “我會打電話叫你。” 銀霽把臟話咽進肚里,板著臉,一字一頓地說:“可以了,真的,到此為止吧,游戲結(jié)束了……” 這時,另一個隔間響起沖水聲,在有人推門出來之前,銀霽趕緊閉上嘴,把手機音量調(diào)小。 從鏡子里可以看到,這個暴躁老姐頭發(fā)染成悶青色,濃黑的眼線幾乎飛到太陽xue,左耳上起碼五個耳釘,看著有點兇。剛吵完架,她也是滿臉的不忿,看到銀霽站在那,表情才略有收斂,走到另一個洗手臺前,旋出一管口黑,對著鏡子開始涂。 元皓牗當(dāng)然不知道電話另一頭的情況,把嘴里的早餐吞掉,才鄭重其事地說:“我沒把這個當(dāng)游戲。” 鄭重其事到聲音洪亮無雜質(zhì),暴躁老姐都忍不住往左邊瞥了一眼。 “你當(dāng)然可以持有你的觀點,我只是說出我的意見。”當(dāng)著外人,銀霽只好用書面語穩(wěn)住他先。 “我有什么辦法,我也很絕望啊?!彼沁吢犞袷怯秩艘豢谑裁?,嚼吧嚼吧著,“你要在別人面前維持那副高冷學(xué)霸的樣子,除了我,還有誰知道你的真面目,同時又關(guān)心A市市民的生命安全呢?” 他要這么問的話——銀霽瞇起眼:“不啊,怎么會只有你呢?” “是嗎,還有哪個不怕死的?” “余弦?!?/br> 一分鐘內(nèi),電話那頭連咀嚼聲都停止了。 等人為的網(wǎng)絡(luò)延遲結(jié)束,元皓牗找回了自己的嗓音:“他是怎么知道的? “靠一些品德上的襯托?!?/br> “完全聽不懂?!?/br> 聽不懂就對了。 暴躁老姐涂完口黑,又從包里掏出一塊粉餅,仔仔細細給眼下補妝。一時半會沒法送走她,銀霽也不好把話說太絕。 “我以為人過了十歲就能走出全能自戀的光環(huán),現(xiàn)在一看,誰知道呢。” “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罵人。沒關(guān)系,隨你說什么好了,我處理你的手段的確有點不人道,你內(nèi)心抗拒也是很正常的,但我也不是不知道分寸,換個人我絕對不會這么干。這么說吧,你就當(dāng)我是一面鏡子,無論是誰,看到我,都能反射出她自己 的樣子。” “別把自個兒說的太偉光正了。” “哪有偉光正,我只是剛好在光譜的正中間罷了。我之前也認識一些老好人,他們遇事只會攬在自己身上,經(jīng)常被人利用,我就手把手教他們怎么反擊,到最后,他們都說我教壞乖孩子,哭了。”哭個屁,元皓牗語氣輕快得很,“所以,像你這樣處在另一個極端的,當(dāng)然會覺得我偉光正了?!?/br> 元氏監(jiān)獄是私立的嗎?還講究因材施教呢。 銀霽不覺得他哪里像在正中間——至少,真正追求中庸之道的人,不會上趕著多管閑事。 “喂喂?你在聽嗎?” “聽到了?!?/br> “咦,我剛才的話你怎么沒有批判一番呢?你這么喜歡審判的一個人——早上沒吃飽?” “不了,我把心里話說出來你會哭的?!?/br> “你盡管說,就怕你什么都不說。我阿姨說過一句話: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br> “你他媽?” “這就是你的心里話?還好,并沒有很想哭?!?/br> “你知道什么叫PUA嗎?” “啊,就猜到你要說這個。PUA的根本目的是要白嫖下位者的價值,我這純屬公益行為,又不圖你點啥,你說是吧?!?/br> 這倒是,換了座位之后,他還倒貼不少干糧。 大概是也想到了這個,對面嘆著氣:“吃你點動物奶油代價可真高?!?/br> “那可不,我配送費很貴的,一步一千塊?!?/br> “厲害啊,從沒聽說過靠腿短發(fā)家致富的。” 聽出他的笑意,銀霽心里不服氣,既不想把談話變得輕松愉悅,又怕他一上頭連家里銀行卡密碼都要說出來,謹慎思考著下句該說什么,一時舉棋不定,好在元皓牗也結(jié)束了早餐,向她道別:“不說了,你去玩吧,一小時后打字匯報,別發(fā)語音,我流量快用完了。” 正所謂己所不欲,狂施于人。 銀霽收了線,胸口微微起伏。她從來沒有這么憋悶過,感覺就像在低氧環(huán)境中做了一整天的劇烈運動。 暴躁老姐“啪”地合上粉餅盒,終于忍不住橫插一杠子進來:“meimei,別怪我多嘴,你要是想分手,最好跟男的直說,把話說絕說死,咒他祖宗十八代也沒關(guān)系,最忌諱的就是冷處理,這會讓對方無限纏上你,造成很多麻煩,甚至經(jīng)濟糾紛——” 經(jīng)濟糾紛啊……怪不得她蹲坑時罵得那么難聽。 五個耳洞并不影響她的聽力,也許還有增幅效果,暴躁老姐接著說:“你剛才那樣就很拖泥帶水,都已經(jīng)不喜歡了,干嘛拉上一個無辜的人叫他吃醋?我同你講,A市男人不打女人,骨子里可全是土匪,咱們是誰,最早參加起義的一批人??!你這么一暗示,搞不好會鬧出人命的!就算留他一條命,卸條胳膊卸條腿,也是耽誤人家下半生??!” A市男究竟是懦夫還是土匪,A市女都不能統(tǒng)一意見——這個另說,銀霽現(xiàn)在最好好奇的是暴躁老姐的生活環(huán)境…… 看暴躁老姐那雙漂亮的狐貍眼幾乎瞪裂,比她本人還著急的樣子,銀霽只好說實話:“不是這樣的,我跟他沒在一起?!?/br> “?。磕撬悄闶裁慈??嘮嘮叨叨跟個老媽子似的?!?/br> “呃……是我們班的班長?!?/br> 把暴躁老姐唬得身體后仰。 “現(xiàn)在的學(xué)生伢玩得真花……” 留下這么句話,她踩著罕見的異形鞋跟,咯噔咯噔大步離開了衛(wèi)生間,每個步伐都擦出火星子,那氣勢,看著像是要去干架。 在衛(wèi)生間里待了太久,出去時,孔秋打趣道:“哎呀,你去當(dāng)?shù)叵曼h了嗎?” 說者無心,銀霽產(chǎn)生了一種走到哪里都被監(jiān)視的感受,心里漫過一陣煩躁,猛吸一口紅豆奶茶才堪堪壓下去。 看劉心窈對著ipad屏幕發(fā)呆,她也不管什么氣氛了,湊上去采訪:“你會不會覺得甘愷樂太沒分寸了?” “嗯?”劉心窈回過神來,詫異地看著她:“你說剛才嗎?我們之前都是商量好的,他老覺得A市不太平,我這種體格的走在街上容易被拐走。雖然知道是他草木皆兵了,但這也是他的好意嘛,回個消息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孔秋開口想說什么,銀霽嘴更快:“這不就是青春版的PUA?” 說完這句,她察覺到,自己不光心術(shù)不正,聊天技巧也實在生硬。 話已說出口,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揭露內(nèi)心的惡意:“在街上被拐走的概率還比不上熟人作案?!?/br> 可是劉心窈永遠也不會把人往壞處想,露出一個過來人的笑容,老練道:“分寸不分寸的不重要,這叫關(guān)心則亂。我也不好多說什么,等你談戀愛你就明白了?!?/br> “包麗也以為她是在談戀愛?!笨浊锝K于搶到麥。 “這個故事告訴你,永遠別找智商比你高的男朋友?!?/br> 銀霽的煩躁傳染給了孔秋:“得了,燒死吧,沒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