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了兩下站穩(wěn)的阿連恭敬地欠身：“原不敢打擾星君小憩，不過玉仙君也快來了。”

    哦，他啊。

    果然只有玉仙君才會這般不要臉兼不講理——借用方才墨琴的話，放眼整個六界把別人家當自己家還這麼自在的，也只有這位了。畢竟有職司的神仙不會亂跑，而沒職司會往他這兒跑的神仙還真是鳳毛麟角。

    ——別聽見個“鳳”字就把妖皇鳳嫡拎出來刷屏好麼？他要來就是殺人放火，就像他之前干過的那一回。

    歐陽庭面無表情點了點頭，耳側聽到青桐樹梢上那一團呼呼大睡的黑毛似是醒了低鳴一聲。他便緩聲道：“他也不算稀客，何至于你們特意通報?！?/br>
    墨琴憋著口氣想說甚麼又勉強忍了。抬頭卻見樹上那一團歡叫著飛撲下來鉆進自家星君的懷里，而星君卻還老懷安慰一般給那小破鳥理了理毛，這就忍不住嘀咕道：“星君你——”

    阿連上前躬身搶道：“難得星君小憩片刻，我等不敢擾了清凈。”

    歐陽庭無奈又好笑：“清凈？我這兒除了清凈——”

    話音未落，懷中的小黑毛鳳凰已經(jīng)扭頭盯著一處歪著腦袋拍翅膀。歐陽庭順著望去見得一人，這就挑挑眉還是懶得動彈。

    “你們倆小童倒都說得不錯。更難得忠心護主，可得一番造化?！庇裣删读顺蹲旖?，強笑著邁步而來，“怎麼著，想我沒有啊小鳳凰？”

    黑毛團啾了一聲，又扭過臉不看他。

    玉仙君嘖嘖道：“沒良心的小東西，不說我救你一命，單你吃的梧桐子可都是我尋來的?！?/br>
    墨琴與阿尋了個空見禮，玉仙君懶洋洋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早前我曾有茶置于此。且去取些煮來解渴?！?/br>
    歐陽庭掃了眼那兩個踟躕的小童略一頷首，還是阿連先恭敬地欠欠身，跟著一把拉住張嘴預言的墨琴匆匆去了。

    見他二人去了，玉仙君胯下臉來，徑直行到歐陽庭身側：“今日如何？我是說，你，和他?！?/br>
    “就那樣。我或者他，都那樣?！睔W陽庭看著聞言悶悶不樂盤膝而坐的玉仙君笑了笑，又覺得指尖一痛，低頭見果然是懷里那團小黑毛不悅地啄了他一口。歐陽庭抿抿唇，輕輕順了順那長長了些的軟毛，終究將那口氣嘆回了心里。

    “無論看幾次，還是覺著你這亢宿宮別致有趣。”

    結束了裝模作樣的漫長觀察，又或是終于調(diào)整好心態(tài)的玉仙君繼續(xù)嘆息著：“雖則也曾數(shù)次踏足，還是覺得看不夠。”

    “當真喜歡送你好了?！睔W陽庭很是隨意地應了一聲。

    “……你曉得的，無主仙宮會自動封鎖?！庇裣删善鹧蹃硌a充道，“神宮也是一樣！”

    歐陽庭“哦”了一聲：“神則不然，仙人臨世則職司暫缺，需旁的仙人暫代。而神有本源，不礙事的?！?/br>
    “所以仙死了沒關系，而神掛了就是真的掛了好麼？！”玉仙君恨鐵不成鋼地抓住他手臂。

    “古神又如何?！睔W陽庭拍了拍他手背安撫道，“你可見西王母卸命途于大司命，而命格星君承大司命入鬼界？這世上，少了誰不行?！?/br>
    玉仙君惱恨地“啊”了一聲，這就定定看他一陣方搖頭道：“算了算了。給，今天的?！闭f時氣鼓鼓地掏出個小竹籃遞過去，“你是不到山窮水盡不信邪！我才不信你還沒看出來?！?/br>
    歐陽庭取了一小把那竹籃中的梧桐子握在掌心，右手輕輕攔住迫不及待湊過來的小鳳凰道：“十之六七?！?/br>
    “當真是天帝先你一步去求了洛書玉？”玉仙君不想看他手心那一團瑩瑩的金光，索性扭頭低聲道。

    “不然呢?！睔W陽庭攤開手，看著小黑團一口一枚吃得歡快。

    玉仙君猜也猜得到這老友臉上現(xiàn)在肯定淡淡帶笑，但終究忍不住搖首道：“可時間不對。他登位后從未去過——”話至此猛地頓住，玉仙君張了張嘴道，“總不會恰恰是那證位歸道之時吧？”

    “未雨綢繆，原不算錯。他好歹是天帝，大成異象中有些預見完全說得過去。更別提置身于無上高處，看到的風景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歐陽庭輕輕一嘆，換只手又抓了把梧桐子，“說來如今你以金母水成離散丹，鳳……這小東西不會有大礙了吧？”

    玉仙君瞪著他：“雖然我很習慣也很愿意接受你這種生硬的話題轉(zhuǎn)移，但你不覺得自個兒說漏了一項麼？”

    “……好吧，若我的本源法力也算一項的話?！睔W陽庭聳了聳肩。

    玉仙君嘁了一聲：“為何不算?！?/br>
    “我法力自然已與一部分洛書玉相融?！睔W陽庭盡量選擇輕松些的語調(diào)，攤開手接著喂小鳳凰吃，“不這樣他是救不回來的?！?/br>
    “只是法力麼？！”玉仙君忿忿道，“別忘了你魂魄全得收入斂魂珠內(nèi)才能穿梭時空之間！”

    歐陽庭彎了彎嘴角：“那就當是吧。”

    “……說真的，都這會兒了你心中對天帝當真丁點兒不滿都沒有？”玉仙君換了個姿勢靠著青桐樹，端起放了有一陣的茶盞抿得一口。

    “亢宿星君大概是沒有的，甚至還心懷愧疚?！睔W陽庭想了想，還是將“或許還有點兒心懷喜樂”這半句咽了下去沒說。

    玉仙君嗤笑道：“好個愚忠。能說說是有個甚麼緣故？”

    歐陽庭淡然道：“有負天帝所托唄?！?/br>
    玉仙君翻個白眼：“我能用‘不知者不罪’來替老友開脫否？”

    “大概不可?！睔W陽庭笑了笑，“就算天帝有所隱瞞，但如俯仰天地，日月自在其間，眼目可觀；又如風呼嘯南北，耳可聽聞身可覺。何者安敢托詞言不知？”

    玉仙君一怔，垂首盯著茶盞一陣方急急轉(zhuǎn)目望那樹下琴弦，伸指引氣隨意一撥，卻悄無聲息。玉仙君這便嘆口氣：“我真不希望自己是知曉內(nèi)情的其中之一?！?/br>
    “其實你大可置身事外?！睔W陽庭微微搖首，摸了摸啄自己袖子催促他再喂的小鳳凰腦袋道，“畢竟知道領導的秘密，就等于上了賊船?！?/br>
    “不就是他兒子麼，算個鬼的秘密。”玉仙君呸了一聲，“哦，當然，現(xiàn)在知道的人也不超過五個?！?/br>
    “那你得小心被殺人滅口?！?/br>
    “我好怕哦！”玉仙君故意抖了抖，“你會救我吧，道友？”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睔W陽庭聳聳肩，見玉仙君一臉控訴不由失笑，“他和他都沒認，你怕甚麼？”說著又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何況誰都曉得，道衍萬物，眾皆其子。愛之彌以，不偏不失?！?/br>
    “可他還是有了私子?！庇裣删⒉簧?，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現(xiàn)在也猜出個七八，“天道為何不曾降罰？”

    “網(wǎng)開一面，或許?！睔W陽庭看著完全專注在吃上的小鳳凰低聲道，“那是天帝尚屬凡人時的血脈，混血也有生存權不是？”

    “所以需要至少一半的洛書玉來留下這條命?！庇裣删险普ι?。

    歐陽庭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取了第三把梧桐子握在手中：“當然，這也是天道之罰了?！?/br>
    “我可真不知道該說妖皇鳳嫡和天帝哪一個更苦逼了?！庇裣删龂K嘖兩聲，卻又強辯道，“這個算你說通了?？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