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悅君兮[古風(fēng)]_分節(jié)閱讀_6
四周極靜,時間都仿佛停止,噼啪一聲輕響,是辛夷花蕾打開的聲音。 白未秋有很多的時間出神,自他來此之后,再未見過皇帝。離他遠(yuǎn)一些,白未秋非常愿意。 皇帝不會放過他,更不會仁慈到這么容易地賜他一死,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哪怕是太后有意賜他一死,皇帝也有本事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換了個地方,卻仍然是被□□的囚徒。他站起身,愈發(fā)清瘦的身形迎風(fēng)而立,面前是浩浩無邊的水域。 他被送到了一處位于湖心島的行宮,若無渡船接引,無法離開。先皇在時,常在夏日來此消暑。后來新皇登基,在離京較近的西山新建了一處行宮之后,便不再來此。這里形如廢宮,只剩了一些看管行宮的奴仆,大多昏聵老邁。 宮室間多處蔓草及膝,只這臨湖一處,種滿辛夷花樹,逢春而開,盛極而落。白未秋不由喃喃出聲:“木末芙蓉花,山中發(fā)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br> 大明宮中似乎也有辛夷樹,白未秋記得,就在太液池不遠(yuǎn)處的晴柔別館。太子乾元曾經(jīng)在此讀書,春天時,花朵燦若彤云,印照著大明宮的青瓦朱墻,繁華似錦。太子總會開玩笑說:“未秋,你不笑時,便如這郁結(jié)的辛夷花蕾。”隨從樂荻也隨口道:“若白四郎笑時呢?”太子看著白未秋,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鬢發(fā),拇指摩挲過他唇角,低聲道:“四郎笑時,可令山河喧囂,蓮花枯萎?!?/br> 此時是李言宜在晴柔別館的辛夷樹下,遙望著雨霧中的廊橋。春雨綿綿,如夢,可他卻逢不到夢里的那個人。不知過了多久,雨如來時一般悄然停息。李言宜正欲動身,不料面前橫出一枝桃花來,回頭一看,卻是皇后的貼身婢女緋煙。緋煙將手中的桃花遞給李言宜,沖李言宜行了一禮,又抬起頭來輕笑道:“天邊碧桃和露栽,桃花不說話。王爺思念的人呀,遠(yuǎn)在天涯?!?/br> 李言宜哭笑不得,只道:“許久不見,緋煙的嘴是越發(fā)厲害了。” “緋煙,誰許你這么跟王爺沒規(guī)矩的?” 環(huán)佩聲響,暗香浮動,數(shù)個宮裝女子簇?fù)碇粋€人來,來人頭戴紫金翟鳳珠冠,額上貼了兩個金色花鈿,穿一身暗紅金線繡云紋蜀紗鳳袍,雍容華貴自不必多說。 緋煙聞得此言,便要給李言宜行跪禮。李言宜挽她起身,沖來人道:“娘娘讓緋煙如此,不是故意要讓我難堪么?” “七郎叫我什么?” 李言宜微愣,隨即明白過來,他看著韶華極盛的皇后,她端莊明凈的面容上,唯有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還蘊藏著李言宜幼時所熟識的狡黠與俏皮。 于是李言宜輕聲叫道:“蘭jiejie。”隨即笑道:“現(xiàn)今應(yīng)該叫一聲皇嫂才對?!?/br> 皇后低聲跟身側(cè)另一個婢女蓮霧說了幾句,蓮霧上前來用手中的絹子為李言宜擦拭了額角的雨水。皇后也走上前,端詳著李言宜:“如今叫你七郎已是不妥,叫王爺更是見外,我也討個巧,叫你七弟吧?!?/br> “本該如此的?!?/br> “你在這里這么久,是在等誰么?” “閑來無事,見這里辛夷花開得正好,便多看了幾眼?!?/br> “辛夷?!被屎筻皣@一聲,望著他身后的花樹,道:“七弟,你要等的人在另一處辛夷花開的地方?!?/br> 李言宜驚愕地看著她,皇后秀容無波,輕聲道:“今日種下的因,來日必為果,他如何甘心?” 聽了這啞謎般的話語,李言宜忽而笑了起來:“我明白了,多謝蘭jiejie?!?/br> “為何又不叫我皇嫂了?” “深宮之中,嫂嫂眾多,而蘭jiejie唯有一人?!?/br> “油嘴滑舌?!被屎蟛灰詾殁?,上下打量了他:“這個時候你還未更衣,晚宴便要開始了,如何來得及?” “我在母后眼中早已是放蕩不羈之人,更不更衣都是一樣的?!?/br> ☆、第章 李言宜真的只著了一身常服去了太后宮中,而且還遲了片刻。太后問起緣由,他便答賞花誤了時辰?;实酆Φ溃骸捌叩苌诨始?,卻素不拘謹(jǐn),實在難得。朕心向往之,不過今日家宴你來遲了,怎么說也得罰酒三杯。”說著讓婢女端酒過去,李言宜并不推辭,連飲了三杯。 晚宴中,太后說起春來御花園桃李芬芳,何不移至園中,桃李園春夜宴,賞花飲酒,也算是附庸風(fēng)雅了。 皇帝當(dāng)即贊同,命人先去安排,率一眾就要前往。不料皇后施施然起身,朗聲道:“蘭兒身體不適,恐不能隨眾,望母后與陛下諒解?!?/br> 太后關(guān)切道:“蘭兒身體怎么了?” 皇后還未回答,緋煙便說道:“回太后,您有所不知,娘娘有孕,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br> 太后的手微微一抖,情不自禁地轉(zhuǎn)頭看了皇帝一眼,隨即面色如常:“這是好事呀,為何現(xiàn)在才說?”皇后低頭,有些羞澀:“蘭兒不曾有孕過,不敢確認(rèn),是幾位御醫(yī)都診斷過,且如今胎象已穩(wěn),這才稟報?!?/br> 這時,眾妃嬪紛紛道賀,太后唇角含笑,道:“宮中又快有孩子了,且是正宮所生,沒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了?!?/br> 皇帝點點頭,他剛得一子,如今又要有孩子出生,自然喜不自禁。他命人取過明黃纏枝牡丹丹鳳朝陽的披風(fēng),親自為皇后披上,擁她上了皇后的鳳攆,囑咐緋煙與蓮霧細(xì)心照料。 送走了皇后,眾人才隨皇帝移駕到了桃李園。 春夜靜好,桃李園懸掛著絹燈,燈火朦朦朧朧,映照著如雪的飛花,如同夢境。 眾人接著飲酒行樂,不知人間何世。 李言宜只覺得無聊,于是坐在角落默然飲酒。 太后身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位妙齡少女,李言宜掃了一眼,只當(dāng)是皇帝新納入宮中的愛寵,不以為意。然而太后朝他招手,口型分明是:“來。” 李言宜只得上前去,太后又對少女耳語,不知說些什么。少女有些赧然,抬頭迅速掃了李言宜一眼,又低下頭。她穿月青色紗緞上裳,極淡的玉藍(lán)裙上隱約有梅花的痕跡,和李言宜一身顏色非常相配。她低首斂眉,手中掌著一盞金色的宮燈。宮燈由上好的絹紗織成,里面燈火綽約,泛著清甜而恍惚的香氣。她的聲音也清甜,是少女的稚弱。 “燈火昏暗,琳娘為王爺掌燈?!?/br> “你叫琳娘?” “正是?!?/br> 李言宜并不恍惚,他明白太后的意思。這個少女,是太后為他安排的相親對象。接過絹燈,道了一聲謝,便不再多說。少女沒料到他是如此反應(yīng),愣在當(dāng)場,幸而有韓昭儀匆匆將她喚走,才化解了這場尷尬。李言宜徑直走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有些不悅,李言宜輕聲央求:“母后讓孩兒自己覓一個王妃吧?!?/br> 皇帝在笑,眼望著在韓昭儀處的少女,道:“韓昭儀的meimei這般才貌,七弟也不放在眼中。倒好奇了,難道七弟心中已有良人?只要你開口,就是天邊的仙女兒朕也為你娶來?!?/br> “也未必是仙女兒,皇兄說笑。言宜是羨慕皇兄,可以坐擁后宮三千,臣弟無敢奢望這等福澤,只盼能得一個知心人,攜手這一生罷了?!?/br> 太后終于開口,神情倦?。骸澳阋ツ睦镎遥俊?/br> 李言宜笑道:“其實孩兒一直有個心愿,母親別笑話孩兒沒出息。孩兒在西涼時,極其思念故國,想著有朝一日回來,必將游遍國中山水,方不愧為我國人。這里就想向母親討個假,讓言宜出去瞧瞧,指不定能帶回一位王妃呢?!?/br> “篤義?!碧笸蝗粏玖艘宦暲钛砸说姆馓?,她說:“你父皇在時,經(jīng)常說你敏慧重義,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當(dāng)然你也知道,有時候身在皇家,很多事都不是能隨自己心意的。你要執(zhí)意自己尋找,我并不阻攔。我身體漸好,你在宮里侍疾已有時日,長久如此,于六宮不便。該做如何打算,你自己應(yīng)當(dāng)清楚?!?/br> “孩兒謹(jǐn)遵母后教誨?!?/br> 太后搖搖頭,沒再繼續(xù)說下去,只沖皇帝道:“夜深了,我也乏了。” 恭送太后移駕回宮之后,眾人也散了。 ☆、第章 李言宜第二日便出了宮,出宮后他沒有立馬去行宮,只顧游山玩水,如此過了大半月。到了五月底才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蕓湖中心島上的行宮。 對于行宮,李言宜只有幼年的記憶,他知道臨湖一處遍種辛夷,芳草鮮美,落英繽紛。如今他看到的情景是綠葉搖光,樹影茂密,已是初夏時節(jié)。忽有了詩情,他便隨口吟了一句:“落盡芳菲春日遲,花至荼蘼夏亦知?!彼S口吟來,也不論平仄,出口之后,自己也覺得句子格調(diào)不佳。李言宜沉思之際,聽得身后傳來輕響,轉(zhuǎn)過身便看到白未秋坐在不遠(yuǎn)處的石凳上,似笑非笑道:“王爺詞句不符平仄,當(dāng)改改?!?/br> 李言宜沒有料到能這么快見到他,一時呆立在原地。他突然發(fā)覺,自己總是在以為永遠(yuǎn)見不到白未秋的時候見到他。 白未秋微抬下頜,目光掃過枝頭葉間,曼聲道:“芳菲落盡春日遲,荼蘼花至夏初知。”微側(cè)的臉龐,忉忉郁結(jié),是人世間一杯清酒所澆透的浮光掠影。 李言宜再也按捺不住,他步履匆卒,腳下的路徑宛如蔓草蜿蜒。他一路分花拂柳,到白未秋的面前,不待他有所反應(yīng),便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一手扣住他欲掙扎的手,一手扶住他的后腦,將自己的胸膛貼近,不容閃躲。 對李言宜而言,白未秋等同于故鄉(xiāng),是思念的陳釀。不,白未秋比長安更久遠(yuǎn),是自他懵懂時便產(chǎn)生的曠日持久的渴慕與向往。 白未秋沒再掙扎,他的目光清冷,不見情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