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_分節(jié)閱讀_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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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未卻不言不語。娘揩著眼淚,道:“重湖昨日亦是黃昏還來,央我二人看顧這個孩兒,夜里他自去了,并不曾說道去那里?!?/br> 楊蝶掩方欲奪門而出,楊未問道:“你那里去?” “尋希言?!?/br> “天下之大,你那里尋得他?” 楊蝶掩轉(zhuǎn)回頭,問:“爹,我只問一句:希言是我親哥哥不是?” 爹娘俱是不語,娘落淚不止。楊蝶掩手隱在背后,握住拳頭道:“爹,娘,希言既是我親兄弟,自小長大,卻自以為外人一般,如何我得爹娘疼便是天經(jīng)地義,他卻是感恩再三?” 楊未嘆口氣,道:“蝶兒,此事來日再絮。你去尋他非是不可,你可知他身中劇毒?” 楊蝶掩拳中滲出血來,風(fēng)塵中眉目愈發(fā)暗淡:“甚毒?” “彌勒教血蝎?!?/br> 楊蝶掩亦曾聽聞此毒,此毒乃是以懷恨之人魚際處血飼毒蝎,待蝎毒生出,只需少許,一朝入了受恨之人血中,那人不成傀儡,便是將死,傳聞此毒無藥可解。 “爹爹亦是救不得他?” 楊未道:“昨夜留針行氣數(shù)周,此毒端是逼不出,只可暫緩時日?!?/br> “可緩幾時?” “六年。六年間若是再中他毒,若是過為運氣,時日便又減。倘依前尋不得解藥,六年后今日必死?!?/br> 楊蝶掩看了楊未,道:“爹爹,還有甚說不盡的么?” 娘動了動唇,道:“蝶兒,你哥哥受此冤害,恐與待月詔有關(guān)。” 楊蝶掩不開言,靜候他娘道來。 娘所言不多,大抵便是十一歲那年與他兩個的玉蟾,卻是待月詔出詔信物。本待他兩個二十二生辰那日告知此物來歷,怎知柳重湖先教人害了。 那楊蝶掩卻是無心聽那玉蟾來歷,只問何處可覓得血蝎解藥。楊未道:“此教素來行事詭秘,蝎毒卻是不知所承何處,南北兩個毒宗,南一個大理刀家,北一個汾水王家,卻不知有無解法。” 楊蝶掩漏夜翻出城外,此后半年,先去汾水。汾水去京西不遠(yuǎn),去時他只盼路頭能尋得兄弟,卻是不曾恁地有緣,只得扮作雜役混入王家,夜夜?jié)撊霑S翻看毒經(jīng)。近半年內(nèi)尋遍了毒經(jīng)藥經(jīng),卻不曾覓到血蝎一項。 年后自河?xùn)|還家,重湖依舊是無消息。此后不久便去了大理刀家。刀家與汾水王家又不一般,此教宗之位素來傳女不傳男,宗家戒備森嚴(yán),不入男子。幸得結(jié)交刀紅隱,得一窺刀家藏書。 端是讀書破萬卷,方尋得血蝎來歷。血蝎毒法類蠱,確是源自刀家。那血蝎蝎主須是恨極之人,方能飼毒血蝎。人染蝎毒后,馭人以血與咒文,便可令人聽命于己。破血蝎之法卻是極難:需方藥“破血散”、咒文及血蝎三樣方得破法。 獨破血散之方藥便是難于登天:桐江初上河豚末三錢、蜀地太歲三錢、玉泉寺仙人掌茶三錢、千年上黨參一錢半、柴窯天青末一錢半、玉桂露調(diào)胭脂一錢半、合浦夜光珠一顆作末、四寸橙紅貢柑一餅、。 不說夜光珠千金難求,柴窯天青卻是稀世珍寶,雖去時不遠(yuǎn),當(dāng)世亦只偶見殘片,甚是難尋。太歲卻非是要蜀地太歲,原來太歲數(shù)年一出,九州無處不可,若是候蜀地出太歲,卻不知待到幾時。 與刀紅隱相約授她楊柳劍后,楊蝶掩再度還家,一路思量。到如今已是年余,端如爹爹所言,天下之大,重湖有意離家,如何尋得他?怕只得一路尋藥,一路尋人。 重湖初遭害時,楊蝶掩離家匆忙,不曾翻看重湖遺下的物事。去歲臘月還家,近月余間翻找重湖屋里,尋得他幾卷自撰方書,方知那重湖攜還的孩兒何以諸事不通。重湖自造方藥中有一款“忘憂散”,若是服下了,加以咒文,便可將不懌之前事種種相忘。另有一款“失魂散”,倘若使毫針長留不出于太陽及各處骨節(jié),配以此散,加以咒文,可化作他人,自家亦是不省得此事,只解作自家是他人。惟此藥耗氣,不可長久為此,故須設(shè)破法,譬如某物某言某人種種。當(dāng)某物某人某言出時,便可幡然醒悟。不然,時移日久,必死無疑。 楊蝶掩看時頗驚心。自小只道重湖恭寬敏惠,克己知禮,寡于情思,怎知他作此毒物,卻不知是有甚待忘忘不得苦楚之事,有甚欲近近不得,須化作他人方能近之人。 思及此處,不免心下大痛。只是事已至此,他卻是只盼重湖無恙便了。柳重湖若是無事歸來,縱是此后他楊蝶掩一世不見柳重湖,如往常般相思入骨,日日寡歡,也強似如今死生不明,夜夜驚夢。 那一年還家,問明娘待月詔之事,再離家時,他攜了柳溪蛇同行。只盼他日這孩兒憶起前事,與他細(xì)細(xì)道來,教他知重湖當(dāng)日竟是遭了何事。再者兩人同行,路頭更是引人側(cè)目,惟盼重湖得見他二人,上前相認(rèn)。 第43章 南州(7)第二篇完 此后便是五年風(fēng)塵,九州踏破了,上天入海難尋之藥也已覓得大概,猶不見他。此時情知他定是有心要躲,有意不出了。 開封府尹御賜千年上黨參遭盜之后,曾差幾個公人拿他。早先幾年,他亦是尋思:若到得近六年,重湖依舊是不來,他便是與天下為敵,亦是要逼他出來。也是時限將至,走投無路,尋思著不下死手,只怕他是不來了。假借公人傳信密告待月詔一事,引出一行追討人物,詐稱“柳官人”,卻是引彌勒教眾來追,或可探出血蝎所在;亦是一石二鳥,欲告知重湖,他若是不來,楊蝶掩便代他去死。 若不是恁凄涼,他又怎肯來? 楊蝶掩思量前事種種,又見柳重湖已在眼前,心下竟是分辨不得是喜是悲。見他面目,亦是年歲又長,卻不知如何地,與他并無分別。 世間雙生之人,縱是兒時一般,年歲長了,相隨心改,畢竟卻是要不同了。到如今近三十年,他與重湖聚少離多,動輒參商,相見時卻是驚心,竟是依然與他一般無二。 莫不是將你念得太深,心下只是不愿變了? 楊蝶掩自是不愛臨鑒,水中鏡中,每每見得自家面目,只念他更深。然念到夜不能寐之時,卻恨不能就鏡照至天明。生得如此無異,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只是不知重湖臨鑒之時,會思量起他不會? 如是而言,則實是大幸。 柳重湖自是不知兄弟心中這般思緒,渡氣與楊蝶掩之余,輕訴幾年來蹤跡。原來他亦是不知何人害死定城縣外一干饑民,卻嫁禍于他,以致于蓄恨于生者,制蝎毒欲擒他作傀儡。一路追殺,兵器俱是喂了那蝎毒,他領(lǐng)著柳溪蛇一路潛逃,逃至洪州前卻吃一支梅花針扎了后背。到得洪州,先是作意西行,后不得已使了失魂散化作珠寶經(jīng)紀(jì),買了幾個下仆,自洪州迤邐還鄉(xiāng)。 將柳溪蛇送還家后,他即刻便離鄉(xiāng)。建州七縣,生藥鋪子許多,不見有柳姓者,然彌勒教有心要尋,不是尋不得。返到洪州露了形跡,西行至利州一帶方隱匿不出。楊蝶掩問他此后數(shù)年他去了何處,他只道東躲西藏,無個定處。 楊蝶掩又問為何扮作解輿,柳重湖望著楊蝶掩道:“去歲襄陽城外見得你,又見解輿引一干公人尋你,不曉得你犯了何事,化作一個公人與解輿一干同行數(shù)日,探知始末。后他在襄陽城外追失了你,自返東京去了。我在襄陽城外留住,年后聽聞待月詔一事,知你胡來,便扮作解輿欲近你,本待適時阻你入玉泉山,不想教刀家小娘子擒住。” “你敢是不知我一路在尋那個?”楊蝶掩怒氣橫涌,柳重湖只得使氣導(dǎo)了,只恐他氣血翻騰太過,害心傷脈。 “我自是省得。”柳重湖嘆道,卻不再言語。 楊蝶掩心下發(fā)苦,你卻是道:既是到得如今,見了亦是死,不見亦是死,不若不見? “希言,如今方藥咒文俱備,只欠血蝎。若能尋到血蝎,治了你身蝎毒,你我便如前約,還鄉(xiāng)一同管顧家業(yè),有甚不好的?” 柳重湖望著楊蝶掩,淡淡一笑,道:“希聲,人生在世,本是苦短,但求一樂而已,死生有命,天定之日去便去了,何須執(zhí)念如此?!?/br> 楊蝶掩望他,亦是淡淡一笑,道:“恁地,今日你便見我天定去了,可好?” 柳重湖不笑了,望著楊蝶掩,半晌偏開頭,道:“希聲,你何苦?我卻不過是你哥哥。人各有命分,直不得似你恁地。” 楊蝶掩道:“既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 柳重湖不答,復(fù)將大還丹送至楊蝶掩唇邊。楊蝶掩張口嚼碎咽下。 乳窟內(nèi)寒涼深重,尋常真氣蕩時,尚不覺察,此時卻是侵肌入骨。他既是如此,想柳重湖真氣已耗,當(dāng)更是如此。 楊蝶掩掙開柳重湖掌心,道:“希言,今日之后,你若是離我去了,不管生死,來年六月三十,便是我楊蝶掩忌日?!?/br> 柳重湖怔怔看著楊蝶掩,欲說甚么,終是不曾開言,末了只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