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杯涼茶，稍稍平息胃里的翻騰，然后用手指沾著茶水，在桌面緩緩寫下：小不忍則亂大謀。

    日頭稍稍偏西。

    一天將過。

    想到明天即將發(fā)生之事，端木回春心潮又澎湃起來。

    說起來，他離開中原不過才兩個多月，但是在感覺上，卻好像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

    到了掌燈時分，端木回春從廚房吃完就端了晚膳到姬妙花房中。

    姬妙花一邊吃一邊用棄婦似的幽怨目光看著他。

    若換了從前，端木回春早就找了個借口開溜，但今日不同，他在等姬妙花開口說明天的行程。陸仁義匆匆離開就是為了布置明天的營救計劃，但若姬妙花明天不走，那么再完美再詳細(xì)的計劃都會成為一場空。

    但是姬妙花用了一炷香的時間吃飯，偏偏就是不開口。

    端木回春邊將碗筷收拾到托盤上，邊向著對策。

    “親親……”姬妙花終于開口了。

    端木回春心頭一喜。這大概是他認(rèn)識姬妙花以來，聽過的最令人振奮的一句“親親”了。

    “你還在生氣么？”姬妙花道。

    端木回春道：“孫隱只是區(qū)區(qū)下人，怎敢生峰主的氣？”

    姬妙花展顏道：“親親是說，無論我怎么對親親，親親都會不生氣么？”

    ……

    得寸進(jìn)尺！

    端木回春抬眸，漠然地看著他，“峰主不是說明日離開圣月教么？不如早點休息。”

    “啊，我還沒有問過親親想不想離開?！奔罨▎问种е掳?，眼巴巴地望著他道，“親親是想離開呢？還是想留下呢？”

    端木回春道：“峰主的意思是要將孫隱送還異客居嗎？”

    姬妙花道：“我不想勉強(qiáng)親親做親親不喜歡的事啊?！?/br>
    ……

    端木回春終于知道他為什么要涂那么厚的粉了。根本是用來增加臉皮厚度的！“多謝峰主關(guān)懷，但是對孫隱來說，西羌是異邦。身在異邦，哪里都是一樣的?！?/br>
    姬妙花道：“親親想回中原？”

    “想。”對于這點，端木回春毫不掩飾。其實也無需掩飾，他被人從中原拐賣至西羌，想離開才是正常的。

    姬妙花道：“那親親想要何時離開呢？”

    端木回春狐疑地看著他。他既然是被拐賣至異邦，自然是想越早離開越好，這個問題實在多余。但是他轉(zhuǎn)念一想，立刻明白姬妙花此問的用意所在。

    他知道自己是被拐賣來的，雖然聽起來難以置信，但事實的確如此。不過在姬妙花、姬清瀾等人心中絕不會如此想。他們只會將這件本來很簡單的事情想得更加復(fù)雜。譬如，他是來圣月教探底的。姬妙花此問其實是問他是否完成任務(wù)。

    想到這一層，端木回春的回答不得不更加謹(jǐn)慎。若是直接了當(dāng)說明日，等于默認(rèn)他在此的任務(wù)完成。因此這個問題他只能再拋回去，“我想何時離開峰主便會放我離開嗎？”

    姬妙花道：“親親明知道我舍不得?！?/br>
    “既然如此，峰主何必惺惺作態(tài)？”端木回春說完，不禁有些懊惱自己一時口快。畢竟能不能離開圣月教，什么時候離開圣月教都在姬妙花的一念之間，此時激怒他絕非明智之舉。

    姬妙花道：“聽說中原美景美不勝收？”

    端木回春驕傲道：“這是自然。無論是山水之色，還是庭院之景，都別具特色，令人回味無窮?！?/br>
    姬妙花道：“親親沒見過絕影峰，又怎知絕影峰的秀麗壯美不勝中原精致呢？”

    端木回春道：“我自小在中原長大，眼中看的，是中原美景。足下行的，是中原路徑，心中念的，也只有中原故居?！?/br>
    “真想有一天和親親一起去中原看看啊?！奔罨ǖ?。

    端木回春暗暗想道：若真有一天姬妙花去了中原，只怕不是掀起腥風(fēng)血雨，便是讓整個江湖繼紀(jì)無敵之后再度無語吧。

    “在去中原之前，我想先領(lǐng)親親看看絕影峰的美景。呀，真是越說越讓人期待啊。不如我們就明天動身吧？”姬妙花終于說出了這句話。

    端木回春心頭一松，胸口一顆大石落地。

    43

    43、愛不釋手（六） ...

    窗外天色陰沉，大片烏云罩頂，天邊點綴在白云之間的熹光顯得渺小遙遠(yuǎn)而虛幻不真。歸期已近在眼前，卻又如這熹光般捉摸不定。

    端木回春在窗前站了很久，襟前晨露微沾，貼著肌膚，透心的涼。

    墻外腳步聲紛沓，好似故意在引起誰的注意。

    主屋的門咿呀一聲開了，如突破長夜的第一縷晨光，清冷又尖銳。

    端木回春悄悄回到床上，只豎起一雙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姬妙花從主屋里出來，悠哉悠哉地走到門口，“唔，晨練？”

    有人用西羌語回答了一長串。

    姬妙花道：“呀呀呀，糟糕了！我睡了一晚上好像聽不懂西羌話了！”

    那人又嘰里呱啦了一串，比之前稍短。

    姬妙花嘆息道：“唉。還聽不懂呢。”

    他的腳步聲回轉(zhuǎn)，慢吞吞地到了端木回春的窗下。

    即使端木回春別對著窗的位置，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正從窗戶那邊掃過來，“親親……”他小心翼翼地喊道。

    端木回春正要佯作蘇醒，就聽姬妙花小聲地自言自語道：“親親一定很累了，不如明天再啟程?！?/br>
    ……

    他分明是故意的。

    端木回春深吸一口氣，翻身坐起來，抓過掛在衣架上的外衣，起身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