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順手將書案上文卷收拾歸置到書柜中，齊無傷看案上還放著些算籌，不禁問道：“你在算些什么？”

    酒菜上齊，穆子石揮手令仆役下去，方嘆了口氣，小聲道：“皇上密旨……要我清算一下這兩年北地十三州的稅銀，與戶部算出的數(shù)逐一比對，這活兒最是瑣碎精細(xì)，好在皇上不急著要，我能拖便拖罷?！?/br>
    齊無傷心中掠過一陣陰云，道：“拖著也好，千萬不要累著自己……只不過皇上這是什么意思？你又不在朝中，竟將戶部稅銀之事交給你辦？”

    穆子石搖頭道：“我猜不透?！?/br>
    抬頭凝視著齊無傷，只覺安寧歡喜，輕聲道：“人事如飛塵，可謂勞攘矣，但有你在身邊，便是自在流年……皇上心思如何，我才不在乎，也懶得去猜。”

    齊無傷笑著夾了筷鹿脯，送到他嘴邊，略一思忖，問道：“少沖近來待你如何？”

    穆子石吃著，用牙筷搗一塊蜜汁山藥玩兒，淡淡道：“還是那樣，千方百計遠(yuǎn)著我……便是見了，也板著一張臉，好生無趣?！?/br>
    齊無傷道：“他離你遠(yuǎn)，是真心對你好……子石，想必你也明白，草原平定之日，便是皇上削我兵權(quán)之時……到時我最多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空頭王爺，或許還要被奪爵削位……”

    穆子石滿不在乎的打斷：“嗯，這不挺好的么？”

    齊無傷眉目舒揚，笑道：“正是，到時候我功成身退無權(quán)無勢，咱們正可以策馬游歷無憂無慮?。　?/br>
    他二人雖性情有異，卻心意相通，更有一份與生俱來的默契相知，齊無傷攬事而不貪權(quán)，穆子石更是浮云名利，無數(shù)王侯將相一輩子打得鼻青臉腫死也不肯放手的權(quán)勢，他倆談笑間就這么輕飄飄的棄若敝屣毫無留戀。

    穆子石興致盎然，笑嘻嘻的說道：“北人騎馬，南人乘舟，咱們在北地呆得膩了就去江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泛舟湖上，玉人吹簫，想想都是神仙日子?！?/br>
    齊無傷把酒溫好，只給他斟了半杯，道：“去江南么？我不會水，噗通掉湖里就是煮餃子了……你慢點兒喝！”

    穆子石酒量甚窄，以桂花釀之溫和綿軟，亦是一杯就醉，醉后渾身就跟上了蒸籠的螃蟹一般無二，更會坐不住的直往地上出溜，活像散了骨節(jié)的蛇。

    好在此人自知，只有跟齊無傷在一起時，才會偶爾小酌一杯半杯的，齊無傷喜歡看他喝酒的樣子，貓也似的用舌尖舔上一點兒，抬頭沖自己笑一笑，然后低頭再舔上一小口，即便如此，若不攔著些，他也能這么舔啊舔的就舔醉了。

    穆子石淺淺的抿了一口，聽著屋外風(fēng)聲，閑話道：“好像下雪了……無傷，雪大了不利作戰(zhàn)，這幾個月只能讓拔海王緩口氣，邊關(guān)既無戰(zhàn)事，你要不要回趟王府？”

    齊無傷一仰脖子，一大杯酒直接倒進(jìn)了喉嚨，低笑兩聲：“子石你若領(lǐng)軍，不過紙上談兵一庸才罷了……誰說大雪便不能殺敵？”

    穆子石大為不服，也是一口飲干半杯酒，只覺醇厚好喝，又偷偷倒?jié)M，道：“用兵講究因時因地，茫茫雪原，道路難辨，而拔海部生于草原長于草原，他們的王庭藏在這雪原里，好比魚入水中，比咱們已多了天時地利，你若貿(mào)然出關(guān)求勝，無異于送死！”

    齊無傷笑道：“你錯了?！?/br>
    “哪里錯？”

    “他們占了地利，咱們卻占了天時，更占足奇兵突襲之勢……這樣的天氣，拔海部再想不到我會對他們用兵?！?/br>
    穆子石一怔，用力搖了搖頭：“你說著……哄我玩的，是不是？”

    齊無傷微笑，眸光卻有火星四濺般亮得可怕。

    穆子石急道：“不行，太行險了！大雪行軍本是大忌，需得慎之又慎，何況還是在草原上……萬一迷路，萬一被探到行蹤，那就是全軍覆滅！”

    齊無傷劍眉一揚：“戰(zhàn)局瞬息萬變，并無必勝之仗，用兵即行險，凜然對之，慎而重之，卻更得勇而行之，突而破之，趁他們自以為安全的躲著，只要尋到王庭駐地，正好連窩端……而且草原上水草豐美能避風(fēng)雪，又能安置下十萬帳人的所在也就那幾處，只需晝伏夜出，看星月用司南指路，再分散潛行……這一戰(zhàn)，就能斷送拔海部的生機(jī)與戰(zhàn)力！”

    穆子石看著他，眼眸慢慢朦朧如霧，漾出粼粼波光，耳語似的呢喃道：“我知道我勸不了你……反正我不許你死在戰(zhàn)場上，不然我殺了你，嗯，你教過的，喉嚨這里，還有，還有腰眼那里，還要燒了你的王府……”

    聲音越說越低越纏綿，摻了蜜糖一樣的粘稠旖旎，只聽得齊無傷脊骨一陣陣酥麻，卻苦笑著一手拎他過來靠在自己身上，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偷喝了幾杯？”

    穆子石很用力很辛苦的想了想，豎起兩根手指，又想一想，加了一根，最后哈的一聲笑，高高舉起了一只巴掌。

    齊無傷很想賞他一巴掌，但人面桃花青絲如緞，這巴掌便輕柔之極的落在他的臉頰，順著精致的弧線慢慢撫摸而下，卻見他連頸子都一片淺淺融融的粉色。

    穆子石被摸得舒服，嘴唇微微張開，尖尖細(xì)細(xì)的舌尖小狐貍般輕巧的竄出唇齒，舔了舔齊無傷停留在嘴角的拇指。

    齊無傷指尖一顫，忙撤開手去，只覺得渾身熱得厲害。

    穆子石卻扯著他的衣領(lǐng)，笑得得意洋洋：“無傷，你還有兩個庶出的哥哥是不是？那你跟我在一起就不打緊，你父王不會打斷你的腿……哈哈，不過他如果一定要揍你，你也不會怕，對吧？”

    齊無傷干笑了一下表示同意他的看法，隨后移開目光，舉起酒壺便往喉嚨里倒，只恨壺里不是燒刀子之類的烈酒，更恨自己為什么有千杯不醉之量，要知道對抗一個醉鬼，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也喝醉。

    穆子石哪能容他當(dāng)面偷酒喝？立即像只護(hù)食的貓一樣攀著齊無傷的肩就爬到他身上，氣息咻咻的噴在他耳畔頸側(cè)，搖搖晃晃的去奪酒壺。

    齊無傷怕他一頭撞到案幾上，忙一邊死死扣著他的腰，一邊沒奈何的連恐嚇帶哄騙道：“你坐好別亂動……我就給你喝?！?/br>
    穆子石只醉不傻，絕不上當(dāng)，堅定的掛在齊無傷身上，游向那只酒壺。

    兩人纏成一團(tuán)，齊無傷急了，釜底抽薪，干脆揭開壺蓋，大口大口將剩下的半壺酒全倒進(jìn)了嘴里……穆子石艱澀的眨著眼睛，眼神中滿是被傷害了的憂憤，整個人有些發(fā)呆。

    待眼睜睜看到空酒壺骨碌碌在地氈上滾出去老遠(yuǎn)，穆子石驟然爆發(fā)，一鼓作氣勢如虎……于是西魏王齊大將軍就被手無縛雞之力的穆主簿騎著肚子撲倒在地，某處早已硬邦邦的要害還被撞了一下，痛得臉都扭曲了。

    穆子石盯著他濕潤的嘴唇，笑瞇瞇的低下頭，齊無傷大驚失色：“你要做什么？唔……”

    109、第一百零七章

    穆子石忽輕忽重的吮吸著他的唇，嘟囔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話，舌尖涼絲絲的深入進(jìn)去，靈活的刷過上顎，像是火焰輕微頑皮的一路灼燒而過，最后纏繞住齊無傷的舌。

    齊無傷所有的理智在兩人口中徘徊交織的醇酒暖香中潰不成軍，咬了咬牙，有力的將他按進(jìn)懷里，翻過身來壓住，星子般的眼眸漆黑如夜，閃爍著攫取的危險光芒：“你醉了么？”

    穆子石立即道：“沒有，我清醒得像諸葛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