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石卻微微一笑，道：“既然左大哥沒有話說，那子石能否請你答允我一件事？”

    好比午時法場突逢大赦，左拾飛驚喜過望：“你說！不管什么我都答應(yīng)！”

    穆子石直視著他，脫口而出：“我要你殺了哥舒夜破！”

    左拾飛驚喜之后又復(fù)大駭，不敢置信的奮力搖了搖頭，臉都木了。

    穆子石放聲大笑，眼神卻是一片冰冷：“跟你開玩笑呢，左大哥……我還以為腦子里塞草的只有少沖，原來得天獨厚的不止他一個。”

    左拾飛招架不得的苦笑，覺得舌頭也木了。

    穆子石卻斂容正色道：“左大哥，將來大當(dāng)家若是想殺我，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你能幫就幫我一把，行么？”

    左拾飛極簡單卻又極堅定的承諾道：“好！”

    穆子石一笑，左拾飛看著他的笑容，猛然意識到，兩人之間，竟再沒有什么話可以說了。

    十分禮貌的送走左拾飛，穆子石收好瓷瓶，陸曠兮忍不住嘆道：“我真沒想到，你會讓我給你配這個……”

    穆子石道：“為什么沒想到？”

    陸曠兮有些臉紅，囁嚅道：“我以為你不愿意?！?/br>
    穆子石冷笑一聲：“我當(dāng)然不愿意，難道你愿意被畜生強暴？不過我更加不愿意死在哥舒夜破的身下，那太臟?！?/br>
    陸曠兮完全不在意他在自己面前的尖銳，只是覺得心疼。齊少沖一去，他雖松了一口氣，但這偌大的山上，唯一能讓他有一點放松或是溫暖的，只剩下自己這兒。

    可惜穆子石在糧臺小院住的越來越少，十天倒有八晚被哥舒夜破喚去他的住處。

    哥舒夜破食髓知味，行事又是肆無忌憚，不出數(shù)日，師爺水香等人都已紛紛知曉。別人也就罷了，最多恍然大悟竊笑幾聲，原來大當(dāng)家好的是這一口兒，或者動著花花腸子流口水，那穆小糧臺的的確確是個絕色。

    唯獨林神愛，只恨得胸膛都要炸了，刀槍棍棒唇槍舌劍，暴風(fēng)驟雨般盡數(shù)砸向穆子石。

    對穆子石而言，哥舒夜破的住處是刀山火海，那張床更是地府油鍋，與哥舒夜破肌膚相親的每一刻都是活生生的受煎熬，而對林神愛來說，穆子石才是無常惡鬼毒蛇猛獸，眼睜睜看到哥舒夜破跟這妖孽同臥同起，林神愛也是活生生的受煎熬。

    兩個人都在燒紅了的鏊子上烙著，只不過穆子石是塊鐵，烙成了鐵石心腸隱忍不發(fā)，林神愛卻是塊冰，刺刺作響的搗騰出大片霧氣，然后就化湯消失了。

    讓她消失的自然是穆子石。

    天眷七年夏秋，連月暴雨引發(fā)梭河決堤水患千里，沿途七州均深受其害，無舍不漏無田不毀，民生倒懸百姓哀哀，宸京城中齊和灃與六部諸臣正忙于賑災(zāi)治河之事，忽有夏州急報，南柯山匪寇作亂，已攻陷柴荊鎮(zhèn)俞亭縣等三個縣鎮(zhèn)。

    千人之匪，雖為患卻只在腠理，齊和灃不以為意，只令兵部責(zé)辦，陶若樸兼兵部尚書，便令夏州執(zhí)戈營剿滅，深州凌州等州府調(diào)兵協(xié)力。

    誰知腠理之疾不過區(qū)區(qū)一月，竟變成了血脈之癥，陶若樸看到那封八百里急奏，足足怔了盞茶時分，奏報的內(nèi)容很簡單，只短短數(shù)行：夏州城為南柯賊陷，府尹黃舫、指揮使林祁戰(zhàn)死殉亡。

    又過四日，深州環(huán)鼓縣告急，再一日，深州永登縣為賊所陷。

    如此洶洶之勢，終于驚動了齊和灃，朝堂上齊和灃嘴角三個燎泡，雷霆震怒，陶若樸長跪請罪，齊和灃不為所動，責(zé)令陶若樸一個月內(nèi)剿賊平亂。

    這些年陶若樸雖加太師銜，封梁國公，入閣為相提領(lǐng)兵部，卻甚為齊和灃所忌，齊和灃的想法是，外戚權(quán)重，昔日助我宮變，他年未必不能廢朕再立新君，漢有霍光王莽，殷鑒不遠(yuǎn)，因此百般防備，多剪羽翼。

    陶家百年望族世代簪纓，本就自詡詩書忠義傳家，即便攬權(quán)自專，卻也不愿招惹非議曰有違君臣之道，使得家族背負(fù)外戚干政之罪，雖有天眷之變，卻是不得不發(fā)，待齊和灃登基，竟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意柔順，此消彼長之下，已非昔日權(quán)傾天下之勢。

    陶若樸接旨，不禁有些憂急。

    大寧兵制，宸京城內(nèi)虎威營與大靖宮禁軍八營自是不能外調(diào)。

    兵部轄下各州府有執(zhí)戈營，以備鎮(zhèn)戍征伐，但執(zhí)戈營用平戰(zhàn)結(jié)合之制，即cao練集訓(xùn)的指揮使就是戰(zhàn)時的指揮軍官，這樣自是反應(yīng)及時且官兵協(xié)同，但兵部若派總督將領(lǐng)下去，控扼固守或是整飭指揮，都一時不能得心應(yīng)手，十分依賴于地方軍官。

    這樣一看，一月之限，未免有些難為。

    而另外三支軍力雖強，陶若樸卻絕不敢伸手去要，一支是射虜關(guān)的雍涼鐵騎，牢牢握在齊襄手中，且帝命只許北出關(guān)隘抵御外敵，決不允許南下進(jìn)入大寧其他州府。

    另一支是虞禪練出的翊威軍，鎮(zhèn)守西云二州，無旨亦是不可擅動。

    第三支則是皇帝齊和灃自己握著的靖遠(yuǎn)衛(wèi)，駐扎冀州大營，退可拱衛(wèi)宸京，進(jìn)可南北通行。

    陶若樸若是敢要這支靖遠(yuǎn)衛(wèi)，那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將朝中將領(lǐng)在腦中細(xì)細(xì)捋了一遍，能在一月內(nèi)鎮(zhèn)住地方執(zhí)戈營且戰(zhàn)之能勝的，只寥寥不出一掌之?dāng)?shù)。

    何況南柯山悍匪作亂，總透著些詭異莫名之處，一開始奏報所言千余匪眾，隨后數(shù)目就急劇上升，從一千到三千再到一萬，下面州縣，為減免失守之罪，自然要把匪患人數(shù)往多了報，但即便一萬匪徒，也未必能如此利落的攻下夏州城，再一想夏深二州緊鄰雍涼，陶若樸一個激靈，剛下朝便進(jìn)宮謁見齊和灃。

    過了重重宮門，卻見海棠亭中，齊無傷肩上立著一只海東青，正與齊和灃言談無拘，笑聲爽朗得整個御花園都聽得到。

    陶若樸對齊無傷，總有一種眼睜睜看著良弓斷名劍折的遺憾，雖放心，卻也可惜。

    這幾年齊無傷在宸京城橫行無忌囂張跋扈，若不是一身功夫不曾擱下，完全就是個紈绔子弟風(fēng)流浪子，有人怕有人捧有人罵有人愛。

    在皇帝面前，齊無傷都毫不正經(jīng)，連長衣都不穿，上身一件墨綠團花的箭袖，下穿寬寬松松的暗花散腳褲，褲腿胡亂塞一雙短靴中，小腿腰背都是筆直，卻笑得吊兒郎當(dāng)，一腳踩著石鼓，一手拈起盤里的生羊rou，拋著喂鷹：“皇上三哥，你可不知這扁毛畜生多厲害，我熬了三宿才把它給熬服了氣，饒是如此，還給我肩膀上抓了三道口子，世子妃還以為我又去吃花酒。”

    齊和灃正為工部治河一事煩心，掛著兩個青黑的眼圈，本就一張長臉，更拉成了驢樣，道：“你還喝花酒？看朕忙得焦頭爛額，也不幫朕一把。”

    齊無傷一揚眉：“我倒是想幫……”

    陶若樸走進(jìn)亭中，正要下拜，齊和灃笑道：“舅父請坐，不必拘禮。”

    齊無傷也笑嘻嘻的說道：“國公大人近日頗見消瘦，你是國之柱石，可得多多保重。”

    陶若樸瞪他一眼，人非草木，這幾年時不時與他碰面，交道雖不深，卻勝在常見，齊無傷又天生有一種讓人手癢嘴癢的氣質(zhì)，有時只恨這小子怎么不是陶家子弟，那樣可訓(xùn)可練，斷乎不容他良材美質(zhì)卻自甘墮落，一時道：“巡城兵馬司的吳大人說，你又伙著禁軍四營的人賭錢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