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闋離歌長亭暮_分節(jié)閱讀_45
趙平楨道:“從前父皇最疼我,親近的時候,總讓我親手為他束發(fā)。” 秦小樓輕笑一聲,擺出一份任君采擷的模樣:“那就來吧?!?/br> 趙平楨先把秦小樓的長發(fā)攏到一起,仿佛掬著一捧水般掬起他的秀發(fā)湊到鼻下,輕輕一嗅,嘴角微不可見地彎起一個弧度。 秦小樓的并不是那種又烏又粗最受贊譽的頭發(fā),大約是他體虛的緣故,發(fā)絲也軟軟細細的,攥在手心里軟若無物。但趙平楨就是喜歡。他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么樣的,只是見了秦小樓的,他就是喜歡了。 趙平楨為秦小樓束好了發(fā),秦小樓對鏡比照片刻,笑贊道:“不錯。” 趙平楨在他身邊坐下,道:“你也替我束發(fā),束完了就去吧?!?/br> 秦小樓的手法也很熟練,不幾下就將趙平楨的長發(fā)齊整地束好了。然而趙平楨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反是逐漸流露出幾分譏諷的神色來:“你從小就為你弟弟束發(fā)罷?” 秦小樓沒想到趙平楨會突然問這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趙平楨垂了眼把玩自己的折扇,漠然道:“去做事吧。” 秦小樓出了趙平楨的營帳,心里突然生出一種感慨來——其實只要趙平楨愿意,他實在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也難怪楊瑩嬅和孟金陵會對他死心塌地。但除了這兩個人,趙平楨在情愛一事上似乎一直不大成功,秦小樓見過他府里收的其他侍妾侍童,明顯各個都對他貌合神離,心思并不在他身上。不過轉念一想秦小樓也就明白了——趙平楨樂意的時候,可以擁有無上的溫柔;趙平楨不樂意的時候,卻是比魔鬼更可怕的人。 秦小樓到了收放糧草的軍營里,士兵將清單呈給他,他仔細地一一核對,一直忙到天色黃昏才從里面出來。 他正往回趕,路過一處柴垛的時候眼尖地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正躲在柴垛后面竊竊私語。秦小樓倒也沒多想,隨口道:“什么人在哪里?” 那兩個人從柴垛后出來,目光同時被秦小樓腰間的束帶和玉牌吸引住,迅速互遞了個眼神,跪下朗聲道:“參見瑞王殿下!” 秦小樓略吃了一驚,心眼卻迅速算計了起來——他在這里已呆了幾個月了,為籠絡人心曾幾次勞軍,敢說穆軍里沒有一個人沒見過他。他穿著趙平楨的衣服,從前雖有人從背影將他認錯,但只消看清他的臉,誰都知道他是秦小樓。更何況,哪一個穆軍會不認識自己的主帥趙平楨? 這個破綻實在太大,秦小樓能迅速想到這一層,他身后隨行的官兵當然也可以。立刻就有人將手伸向腰間的佩刀,預備上前捉拿這兩個混入軍中的可疑人,但秦小樓在他行動之前更快地將一個凌厲的眼鋒掃過去,手一抬,制止了所有人的動作。 秦小樓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們在那里做什么?” 其中一人憋了一陣道:“屬、屬下在討論今晚吃什么?!?/br> 秦小樓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說:“不要偷懶,最近又有糧草運到,勤快點,本王不會虧待你們。” 兩人道:“謝殿下?!?/br> 秦小樓微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再正常不過地領著隨從走了。 走出不遠,秦小樓的表情冷了下來,對身邊人道:“項將軍,找?guī)讉€最伶俐的人盯住他們,絕不可打草驚蛇,務必探明他們想做什么,并把所有細作都抓出來!” 項云龍領命,匆匆領著親信走了,著手去籌辦相關事宜。 過了幾天,項云龍在這些細作起事前將他們一網打盡,人贓俱獲地送到趙平楨和秦小樓面前。 原來這群人是完顏昭派來燒穆軍糧草的細作,一共十二人,分批插入穆軍隊伍中。完顏昭為此已經籌備了好幾個月,眼看著屆時趁夜派出部隊偷襲,配合著細作里應外合就能斷絕趙平楨的后路。好死不死,最新安插的兩名細作讓秦小樓撞上了,又好死不死的,他們將秦小樓錯認成了趙平楨。 被抓住的細作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在等級制度森嚴的軍隊里竟能有官員隨意穿著主帥的衣服、還掛著主帥的腰牌;在最崇尚儒教、注重禮法的大穆國,居然有個姓秦的連紋龍的腰帶都敢佩戴!其實秦小樓雖不重禮教,但事后想來當時會當真系著趙平楨的腰帶出門也是一時腦熱,再重復一回,他未必還有這樣的膽量在軍營中如此放肆。然而這或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陰差陽錯之間就為穆軍避開了一場災難。 趙平楨秘密處死了十二名細作,設計了一個計中計,果然引來金兵一支偷燒糧草的輕騎。需知派來做這樣重要的任務的部隊必定是完顏昭的愛部、金兵中的精銳。吳袆和秦小樓設計了一個甕中捉鱉之計,將這支金兵的精銳部隊盡數(shù)銷在黃河南岸,讓他們有去無回。 當消息傳到完顏昭的耳中,這位年輕英武的皇子終于受不住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不大不小地病了一場。 就在完顏昭躺在床上養(yǎng)病的時候,趙平楨摟著秦小樓坐在河邊賞月。 趙平楨收緊手臂摟緊了懷里的人,道:“明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br> 秦小樓望著殘月,目光是如月下銀輝一般的清冷,卻彎了眼盈盈笑道:“這大約是天意吧?!弊髡哂性捯f:第一更 第三十五章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一向不怎么耐寒的秦小樓也病倒了。 秦小樓病的不算厲害,只是普通的風寒,然而因為他堅持帶病cao勞公務,小小的病卻遲遲養(yǎng)不好。趙平楨幾次提醒他讓他將事情丟到一旁,先專心養(yǎng)病,秦小樓卻總是陰奉陽違。 趙平楨最看不慣他這樣,總覺得他是在沒事找事做——為什么不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做?凡事躬親躬為,只能說明他疑心太重,不相信別人;又或者是他的目力不夠,看不準人。 為此趙平楨命令三天之內任何人不準用任何事務去煩擾秦小樓,給他三天時間好好養(yǎng)病。趙平楨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心疼秦小樓,畢竟一個小小的頭疼腦熱也實在沒什么可心疼的。當然,就算是秦小樓病得半死不活了他也未必心疼,他只要秦小樓活著那就足夠了。他只是討厭秦小樓和他犟著干而已。 秦小樓驟然得了閑,實在是不大習慣。自從趙平楨開始重視他的才華、有意栽培他起,他幾乎就沒過過什么清閑的日子。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強迫著他把所有的心思投進公務中。他也曾和秦程雪置氣,因為他讓秦程雪不要再在回廊前等他,可秦程雪不聽,于是他就故意捱到很晚再回家,想耗到秦程雪等不下去。可他從沒有贏過他的弟弟。驟然想起這一層,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很可惡的哥哥。 秦小樓連續(xù)第三覺睡醒,還沒到用晚膳的時辰。他睡得頭發(fā)昏,實在是閑的發(fā)慌了,于是命人送來一盤棋,自己和自己博弈起來。 棋下到一半,忙完了軍務的趙平楨前來探望他,見他正自得其樂,臉色又不大好看:“你真是個閑不下的命。” 秦小樓實在是有些委屈,鼻子還塞著,嗡聲道:“我已睡了一天了,再睡下去只怕要得褥瘡了?!?/br> 趙平楨走到他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腿:“行了,我陪你下棋吧?!?/br> 秦小樓正待將棋盤上的殘局抹去,趙平楨制止了他的動作:“接著下吧。” 兩人就著半盤棋下到終了,秦小樓險勝。趙平楨若有所指地說:“從前總是我險勝你?!?/br> 秦小樓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這盤棋原先就是按我的思路布的局,貞卿半路接手,自然不利。” 趙平楨嘴角勾了勾,緩聲道:“你真當我看不出你一直在讓我嗎?” 秦小樓怔了怔,謙虛道:“殿下多心了?!?/br> 趙平楨盯著他的眼睛道:“若是和韓詡之下棋,你會讓他嗎?” 秦小樓狠狠地一怔,臉色不自覺就變了。已經多少年沒人在他面前提過韓詡之這個名字了?五年?六年?已經多少年沒有想起韓詡之了?韓詡之走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沒有想起。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當聽到趙平楨這句話他的心里還是有如翻江倒海。秦小樓不承認這是愛,但他不能否認自己心中的悸動。 其實早在當年,秦小樓又何嘗不知道韓詡之是在騙他。那個人三句真一句假,偏偏秦小樓這么聰明的人也心甘情愿被他騙,還暗暗期望是自己太過敏感,期望那人說的全是真心話。 秦小樓只是不懂,韓詡之身上有他一直以來連他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的企盼,有他缺少的東西,所以他才會那樣輕易的淪陷。直到至今,那潛意識里的渴盼也沒有消散,所以他的心還是會為了那個負心人悸動。 趙平楨見秦小樓難得的失神,暗暗皺了皺眉,轉移話題道:“那顧肖峻呢?你弟弟呢?你會讓著他們嗎?”他表現(xiàn)的仿佛韓詡之、秦程雪與顧肖峻是一類人,都沒甚么值得上心的。 秦小樓嘴唇顫了顫,硬扯出一個笑容:“我沒有和他們下過棋?!?/br> 正在此時,秦小樓的侍從端著熬好的藥走了進來。 趙平楨也不想再和他探討方才的問題,親自端了藥碗道:“坐好,我喂你?!?/br> 秦小樓靠在他懷里喝了藥,又重新躺下了。 趙平楨是沒了下棋的興致,于是將公文搬到秦小樓的帳里來批閱。秦小樓躺在床上沒什么事可做,一會兒盯著趙平楨的背影出神,一會兒望著燭火發(fā)呆,一會兒又看著床頭喝完藥的空碗想心事。 突然之間,他猛地坐了起來,驚呼道:“天吶!” 趙平楨被他嚇了一跳,筆在紙上劃出長長一道墨痕,不悅地扭頭問道:“出了什么事?” 秦小樓急急忙忙翻身下床,連鞋也不穿就沖到柜子旁翻箱倒柜地找起東西來。 趙平楨愈發(fā)不悅:“你在找什么?” 秦小樓頭也不抬地問道:“程雪的畫!你把程雪的畫放哪去了?” 趙平楨用力擠了下眉頭,不情不愿地指到:“在那里?!?/br> 秦小樓順著他指的方向找出錦盒,展開畫卷仔細看了看,心突然就涼了:“原來如此……” 趙平楨走到他身后,又瞅了瞅那幅畫,莫名道:“原來什么?” 秦小樓苦笑道:“程雪他一定是病了……”